廉·镰

  斑驳的门随着手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老房子里一如既往的阴暗,不知道哪里总是散出一股霉味。离家好几年,这里是一点都没变啊,可算是回来了。李德心里一阵激动,这次忙了个大工程才好不容易休了个假,抽空回来看看,自己这回也是衣锦还乡了。朝着里屋,李德是扯开了嗓子喊:“爹,爹,我回来了!”那兴奋劲儿啊,愣是把这几年在官场上练出的沉稳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李德他爹似乎是老了点,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屋里走了出来。李德高兴的哟,直接就走到他爹面前了。可是看爹的样子怎么就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呢。李德纳闷了。就看见他爹瞄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李德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下子就愣了,爹这是······还没跟上去就看见爹又撩开那常年带着油渍的布帘走了出来。总算是说了一句话:“我娃呀,还记得爹当年在你走的的时候给你说了什么吗?过了这几年,你的良心就被狗吃了吗?”李德还没反应过来,他爹手中闪着光的镰刀就向他劈了过来,白光过后,一片血雾······恍惚中,只有他凄厉的喊声“爹、爹······”

  李德从梦里惊醒了,嘴里还不住地喊着:“爹、爹······。”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那些画面。没有空调的屋里一如既往的炎热,他一身汗水也不知道是被这天儿热得还是被梦里的血吓得。李德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转头看见了依然在睡梦中的妻子,听见她小声地咕哝了句什。七个月了,薄薄的被单根本掩不住妻子隆起的肚子,他失神的盯着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帮妻子翻了个身。看了眼床头的闹钟,起身去洗澡了。

  做完早饭,李德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去上班了。夏天里格外勤快的太阳把亮的晃眼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他却没觉得热,总感觉脑袋上悬了把镰刀,冷冰冰地泛着光。走进市政府大楼,铺面的冷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进办公室,李德开始看桌子上放的的行程表。当目光触及到一个人名的时候,他的眼神轻颤了一下。建筑公司的王经理,昨晚上他们就一起吃过饭。李德揉着眉心,想起来他和王经理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

  那个经理有个比他家怀孕的妻子还大的肚子,说起话来带着笑,可那眼神里的精光却是不容错认的,总让人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那天他是来干嘛来着?对了,那天是市政府宣布向外承包大桥修建工程的第一天,王经理来见他这个负责人是为了表示他们公司想要拿下这个工程。记得他说了不少话,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哦,记起来了,那天他就告诉那个经理:“回去好好准备你们的方案,机会是公平的,只要你们能做好,那工程当然是你们公司的。”

  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那个经理还是会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吃饭放松什么的。他都以妻子怀孕需要照顾为由推掉了。直到昨天,他接了个意料之外的电话。电话是岳母打来的,这个城里的老太太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就是不住地提醒他孩子都快生了,这房子还没着落呢。他和妻子现在住的是一套二手房,面积小不说,各种家具什么的也旧的不像样了。

  岳母唠叨的也对,是他委屈妻子了。可挂了电话,他心里也觉得憋屈啊,工作了没几年,哪来的钱买新房子。妻子任劳任怨跟着他,他也心疼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啊。恰好那个王经理打电话说是他们公司要聚聚,让他一起去吃顿便饭。他知道那个王经理打的什么主意,这几年的官场也不是白混的。

  可听着电话那头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莫名的想起来当初父亲听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坐在屋里,说着:“爹这一辈子也没干成个什么,我娃现在有出息了,爹这心里高兴啊!来。咱爷俩再喝一杯。”可是杯子没举起来,爹的眼泪是落了下来。爹低下头,以为我没看见,“德娃子,爹对不起你啊,爹没什么本事,也没给你帮上什么忙······”

  “喂,您还在听吗?”电话里加大的声音又把他拽了回来,岳母的唠叨声和父亲的那滴眼泪却还在他心里翻来翻去。不知道怎么一脑热,他给那头的人说:“我今晚一定去。”“哎,那好那好,今晚一定恭候您大驾。”那个王经理语气里的兴奋是藏也藏不住。

  他好像忘了赴了这宴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去了就能逃避一些他头疼的问题。所以他去了那个富丽堂皇的酒店,站在了那满桌珍馐前。昨晚的席上看起来是宾主尽欢,可只有他知道自己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到后来一杯杯的酒中,他愈发晕乎了。推杯换盏之间,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答应了今天让那个王经理来他办公室“详谈”。

  还有半个小时,那个王经理就要来了。李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半掩的门上贴的牌子,他想起来他爹后来说:“爹也不懂什么,当初给你取这个名也就是盼着你能积德行善。这回你临走了啊,爹也给我娃说道说道,咱做官啊,是人民的父母官,不管干啥,可一定要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良心,他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妻子也曾摸着肚子说:“宝宝啊,你要记住,你以后要像你爸爸一样当一个正直的人。”他愈发坚定了什么。

  后来王经理来的时候,听他说完话,脸色从兴奋变成了灰败。他却莫名地开心起来了,感觉头顶上那把镰刀还在,但是被绳子系得紧紧的,那股凉意也慢慢消失了。

  那天下午下了场雨,开了窗的屋子带着股清凉。他回家陪着妻子看完育儿频道就睡了。爹就在家门口的磨刀石上磨着镰刀,看着刀身一点点地褪去金黄的锈迹,他听见爹说:“咱这有个说法,说这干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被镰刀割伤。爹这一辈子没成什么器,可就是拿了一辈子镰,这身体还结实着呢。爹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是等回来的时候,一定要陪爹下回田,给咱家的鸡崽子割个草。”李德就拿着那把镰刀下了田,站在田间,那刀在阳光下反射出白光。可他脸上带着笑,没有一点惧意。

  妻子又被一阵腿抽筋的痛感弄醒了,看着身边带着笑意熟睡的丈夫,忍下了脱口而出的呻吟。静静地等着那阵痛楚过去,依偎在丈夫身边甜甜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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