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一向都是一个国家非常主要的区域,不管是古时候还是现代,都需要有专门戍边的将士进行保护。然而戍边不同于一般的地区驻守,他们面对的是自己的国土和外面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而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高兴和不满,还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第二天。那么,今天我们一起来看一看,在居延汉简里描绘的,汉代戍边将士们的平常生活吧。
个人生活史,往往比正史里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的描述更能打动人。细读其中的信息就会发现,正史中的盛世叙事很容易被消解掉。居延汉简里的汉军将士和我们一样,有着各种喜怒哀乐,拿着不靠谱的铁饭碗,生着职业病,随时要面对领导的检查和敌人的突袭。
兵种与兵源
按照西汉制度,天下男子自23岁起至56岁都要服兵役。一般成年兵丁一生服役两年:第一年在本郡当正卒。按照长项与兵源地,区别编入步兵、骑士、水兵、车兵等军种。第二年或到边郡作戍卒,
或到京师作保卫宫殿,皇陵,宗庙的卫士。
在战事吃紧的西北边疆,边地郡县的制度是正卒、戍卒合一,
连续戍边两年。有时由于兵员不足或者战火连年,军人延期戍边的事情多有发生。在两年的服役期过后,按照法律这些人还要随时响应征调。在居延汉简的200年中,间屯田居延的战士来自全国25个郡国,占汉代行政区的四分之一。除去河西本地的士卒,来自内地的戍卒中,又以汝南,淮阳郡的兵源居多。
在兵种方面,戍卒的主体是骑士,燧卒和田卒:燧卒的工作最为繁重。他们要守望烽燧,时刻监视敌军动态。一般汉简中提到的戍卒就是他们。为了缓解军粮紧张的局势,汉朝还从农业发达的内地郡县征调了大量的屯田军——田卒。这些人平时从事修建农舍,开渠打井,维修防御工事的工作。到了战时,接到信号就要进入坞堡亭障,参与防御作战。
当作边疆作战主力的骑士地位最高,是从正卒中选出的精锐。汉军中的骑士和西欧中世纪的贵族名号不同,他们不是贵族,但其身份和待遇明显高于普通士兵。骑士不仅需要财力充足,而且有时需要马术娴熟。甚至在官马不足时,能自带马匹从军。
汉简显示有的骑士会自带私从者当作仆役。最主要的是,正卒需要健壮捷急、超绝伦等才能,才有资格成为骑士。从居延汉简的记载看,很多骑士是河西塞北的本地人,这与边郡选富者为车骑士的记载相符。
除了以上三类兵种,戍卒中还包括各种勤务兵,工程兵和渠卒负责兴建水利:河渠卒兴建水利工程。守榖卒负责保卫粮仓。望城卒负责守望城墙。除道卒负责卫生。养卒负责炊事等除此之外,还要保证各种坞堡燧寨里具备基本的生活物资,如水、药箱、炊具、燃料等等。
疲惫的守望
并不是所有的汉军战士都能赶上远征异域的史诗战役,多数边关军人要面对的,是零敲碎打的小规模边境袭扰。在长城边塞的各个部分中,当作戍卒主力之一的燧卒的压力最大,责任最重。当作国防的第一道警备线,很多烽遂就紧密排布在长城两侧。他们没有理由不打起精神,提高警惕。通过眺望塞外敌情,收放烽火,将敌情传回后方后,再由后方组织力量反击。有时隧卒需要独自抗击小规模的入侵。
此外,整理天田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天田是烽燧周围铺好的沙地,每天都要用耙子搂平。根据天田中留下的足迹,来判断是否有敌人入侵以及追踪敌踪等。一旦发现己方有人叛逃出境,也要马上追捕。由于夜里人的视野受限,每座烽隧养了至少两条军犬警戒敌军和盗贼。除了警戒之外,燧卒还要制作箭靶,收集并堆积马草,堆积烽燧燃料等繁重任务。每日需要完成日作簿,总结一日的工作。
虽然烽火台传令有速度上的保证,但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对于戍卒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首先,烽火信号的应变能力很弱。用一套应变能力很弱的系统防范机动灵活的匈奴人本来很力不从心。胡骑多人、多批次、多地点地攻击,很容易使使烽火信号出现混乱,让短时间内收到多条信号的指挥者难以判断敌人的进攻方向。其次,公开的传播信号是可以被敌人破译的。而且,匈奴会有意识地选择风雨天气进攻,因为旗鼓和烽烟都难以在恶劣气候里施展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汉军烽燧间只能用骑卒传信,效率低而且容易被敌军截获。
治安
虽然《汉书》把河西走廊描绘成了少盗贼的模范郡县,但实际上这里是汉代的狂野西部,治安状况并不乐观。由于河西地形复杂,法外之徒容易藏匿。而且华夷杂处,本地人沾染胡气,民风彪悍,勇武好斗。一些羌人与匈奴人降也是降而复叛。因为地广人稀,治安力量有限,内地的游侠,杀人犯多选择藏匿于此。或者遁入戎狄,或者聚啸为盗。
汉代法律明文规定有的刑罚可以用钱赎买或者用戍边抵罪,所以很多有人命在身者被大量发到此地。这些戍边者其实就不是孝子慈孙,再加上汉代民间尚武、持兵的风气盛行,所以军民间械斗伤亡在当时是家常便饭。一些因畏惧军法惩戒或不堪重负、压力甚大的士卒,也会裹挟武器财产出逃,成为乱军盗贼。所以这里不仅是对外最前沿,更是国内治安的最终界线。
文娱与休闲
河西士兵为了排遣乡愁与压力,也会进行各种各样的文娱活动。比如有训练性质的秋射,这既是一种考核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具有竞技、娱乐的意义。而且成绩好的还会得到奖励。从简文中可以看出,参加秋射比赛的将士们每人发矢十二,以中六矢为标准。过六矢,则每矢赐劳十五日。这里的劳不是体力劳动,而是计算服役功勋的单位。大约四年的劳可以积累成一功,功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论功升进了。
如果还想立功免罚,汉军将士还要具备基本的读写算术技能,来记牢军令和烽火使用守则。除了要练字,边军还要用烽火传令。为了熟练操作这套编码系统,战士们还要练习背诵九九诀和天干地支,锻炼基本的计算能力、记忆力、反应力。汉军战士们学习的版本与我们记背的口诀表并无二致。比九九诀更主要的是《烽火品约》:品是整个汉朝边军通用的烽火条例,约则是各地自己的规定。
居延简中就有很多关于士卒记背烽火品约的记载,长官还要定期检查。那些未读或不够熟练者会受到责罚乃至罢免。比如某个队长误读了烽火,就会导致候长连坐被贬。如此严重的处罚,促使将士们主动去读书识字,以更好地完成本职工作。中低级官吏想要升迁,就必须学习律令和经书,提高文化修养。因为能书会计、颇知律令是公务人员的必备技能。
为了充实边疆人口,推动边地开发,汉朝鼓励战士们把妻子家属带到边境,并给家属配发一定的给养口粮。这些带着家属长期戍边,以边塞为家、长期戍边的战士甚至有了一些职业军人的苗头。而为了解决没有家室的士兵的生理需要,当地也有不那么光彩的娱乐方式。比如浚稽山之战中,被李陵从军车中搜出来被斩的女子可能就是被罚为军妓的刑徒家属。
饮食
汉军的重要饮食包括了:谷物——大麦小麦,谷,糜,稷,黍粟,梁粟,粟,白米,胡豆等;肉类——鸡,牛,羊,鱼,狗,马,以及动物内脏;蔬菜——姜、韭、葱、芜菁、芥、葵、苜蓿、蕨等等,水果的记载很少见。
边郡戍卒也会忙里偷闲喝小酒。汉代真正的禁酒并不多见,一般都是因为天灾人祸,年荒谷贵才采取比较严厉的禁酒措施。从汉武帝刘彻时开始,为了解决北伐匈奴的军队开支宣布酒类专卖。明戍卒有时会私自犯禁,但酿酒的前提是有富余的粮食。居延是个地广人稀的屯戍区,只有在丰年粮食有富余,国家对屯戍吏卒及其家人的薪饷能兑现的时候,才有私自酿酒的可能。
但很多时候,粮食都兑现不了,又谈何私自酿酒呢?虽然《汉书》记载,居延地区土地肥沃,但本来戍军吏卒、随军家属的经济压力巨大。政府的财政状况有时比较困难,加之河西四郡地处偏远,运输供给不便,致使军兵粮饷不能及时到位。吏卒薪俸不能按时发放,俸禄每月一发应为常制,但是常被拖欠两三个月,有的长达八九个月甚至两年之久。这也导致了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
一旦中原有变,远在西域的汉人聚落就成了汪洋大海中的孤岛。特别是在两汉之交的新朝时期,由于王莽与周边民族关系恶化,与西域塞北各族全面开战。再加上国内农民起义多发,所以河西汉军的给养无比困难。因而在书简中出现了很多反应食物匮乏、生活艰苦的哀叹。
从汉军的饮食结构看,河西汉军缺乏生鲜食物的摄入。居延汉简记载的食物里,五谷物与肉类次数较多,蔬菜较少,水果几乎不见。汉军本来非常清楚,粮食有时都不一定有保证,更何况是需要水源浇灌的宝贵蔬菜呢?所以在汉军的帐簿中,菜钱很贵,肉钱和菜钱还要分开计算。仅有的少量菜地得到官府严厉的保护,不得占用。
疾病
西北内陆昼夜温差大,再加上晚上执勤,很多士兵容易染上伤寒。这样的伤病记载在居延汉简中比比皆是,很符合汉代医书《伤寒论》,对于此类症状的描述。可能就是初期的感冒。但由于当时药物药力有限,有一个士兵服药20日,都没有康复。汉军获得生鲜瓜果的机会少之又少。长期不吃瓜果蔬菜,会导致维生素c的匮乏。而五谷和做熟的肉类里的维生素c少之又少,加上汉人熟食的习惯,他们能摄入的维生素c几乎没有。长此以往的在严苛环境中白日劳动,夜间守望,他们很容易患上各种各样的职业病。
此外,汉军的军衣配给制,在执行中明显没有落实到每个战士的身上。所以在汉军的家书中,有不少期望家人出钱买了冬衣,给戍边士卒寄送过去的请求。特别是位于补给链底端的那些士兵,缺乏保暖衣物,不足以抵御边地之寒苦,被冻死者大有人在。平时戍边尚且如此,在一些隆冬时节的征战中因为伤寒造成的死伤可能更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汉简中对于伤寒的记载多是个案性的病例记载,多是士卒单个发病,而不是流行性感冒。
除了传统的伤寒,病心腹,头痛之外,还有一种很特殊的疾病。患者腹部,脾脏,肋骨两侧,关节,腿脚的不正常肿胀。根据居延汉简出土的文献和其他传世文献的记载和分析,汉代士兵身上不正常的肿胀病症,与现代医学中的败血病十分类似。汉简中对疑似败血病的记载比感冒更有普遍性,而且更加可怕。这种情况的出现,除了缺乏休息,可能与上文中提到的汉军饮食结构中有较多的谷物和肉类、缺乏蔬菜水果等生鲜食物有关。
煌煌正史里,没有这些默默无闻的普通人的立锥之地。这些散落在流沙深处的汉隶的背后,是一个个曾经和我们一样鲜活的生命。汉简中发现的戍卒书信,不乏问候远方的家人,表达战友间的袍泽之情,甚至基于自身情怀的豪言壮语。但更多的则是以甚苦事、甚苦侯望、甚苦官事等习惯用语,应了边关生活的艰苦。书信中频繁出现的强餐饭、足衣強食、久不相见等问候语,对于今天的我们十分亲切,仿佛这些人距今未远,就活在不久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