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元年765年八月仆固怀恩集结吐蕃回纥党项等西北少数民族和部分朔方叛军组成的三十万大军进逼长安生死关头年近七十的郭子仪在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抱着必死之心再次冲向了前线但也许是上天眷顾大唐仆固怀恩在来长安的路上就病逝了
仆固怀恩死后叛变的朔方军虽然瞬间瓦解了但回纥和吐蕃的大军还在掳掠成性的他们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双方在泾阳遭遇硬拼肯定是打不过的关键时刻郭子仪孤身犯险单骑深入敌营仅凭借口舌之利和个人威望就成功修复了大唐与回纥的传统友谊并与回纥可汗约定一起袭击了吐蕃大军至此大唐的危机才真正解除
闰十月乙已郭子仪入朝
作为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便挽救了整个国家的英雄郭子仪得到了皇帝最为隆重的接见此时此刻李豫已经没有财物可以赏赐给郭子仪了因为此前为款待好以回纥胡禄部落都督为首的庞大特使团有二百余人朝廷已经把国库里的财物赏赐一空据载百官的俸禄都因此停发而同样的李豫也没有更高的官职可以授予位极人臣的郭子仪了所有可以给予的荣誉和从未轻许的殊荣比如李世民曾担任的百余年空缺的尚书令的职务都给了所以李豫只能通过亲自下阶迎见的方式来报答这位老臣拼死卫国的情谊
这看似寒酸但在郭子仪眼中这种情真意切的表述远比金银珠宝加官晋爵更加贵重于是郭子仪提出了一个建议他恳请皇帝批准令朔方军粮使路嗣恭前去镇守刚刚收复的灵武城
李豫同意了
郭子仪顿了一下又表示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刚死河西地区动荡不安希望皇帝能够派遣使者赶赴河西进行安抚并设置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等长史逐步恢复常规的管理状态
李豫也听从了
然后郭子仪谢恩告退皇帝陛下则热泪盈眶因为这个立有不世奇功的人从头至尾并未为自己表功且连泾阳期间的万分凶险都没有提过一句他所考虑到的只是国家大事所进言的也均是定国安邦之策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功成不居不求富贵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何甘心拼上自己的性命
在又一次望向郭子仪蹒跚远去的背影时陷入迷惑中的皇帝突然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在明枪暗箭钩心斗角的人生中一路走来的唐代宗李豫第一次开始相信忠臣这种传说中的存在并非仅仅是一种传说
令公且请慢行按照当时礼仪规定大臣朝见皇帝和陛下时必须小步快跑
泾阳退敌是郭子仪一生中最为凶险也最为闪光的一刻也正是这一次的冒险行动改变了整个时局并奠定了郭子仪在皇帝心中和朝堂之上不可动摇的地位不过赢得了皇帝信任的郭子仪并未自此放松对自己和家人的要求因为他很清楚朝中的致乱之源尚在而那个人已经成长到比李辅国程元振还要危险的地步
鱼朝恩的确今非昔比了自统率神策军迎驾以来鱼朝恩不仅从地方直接入据中央独掌宫中监权还将神策军的兵权完全收归于自己囊中
神策军兵将大多是边军出身久经沙场战斗力极强与程元振所统辖的禁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所以要想拿下鱼朝恩难度要比程元振高得多而众人对鱼朝恩的畏惧也比他的几个前任多得多
大历元年766年十月鱼朝恩的死党华州节度使周智光因口角擅自处死了陕州监军张志斌而后又将前虢州刺史庞充杀害开始公然兼营强盗路霸的副业且无论公家还是私人价值多少都要强留一部分充作过路费于是各地节度使进奉朝廷的货物江淮等地转运京师的二万石大米淮南节度使崔圆自淮南交纳的百万方物统统进了周智光的腰包
唐代宗本想一纸诏书将周智光免职了事谁知周智光不仅拒不奉诏还出兵攻打周边州县
李豫愤怒了周智光终于作死成功了
大历二年767年正月李豫密诏关内河东副元帅中书令郭子仪率兵讨伐周智光
事实证明郭子仪并不仅仅是名声在外他在国内也是很有影响力和威慑力的在听到郭子仪亲自前来征讨的消息后周智光麾下大将李汉惠就在同州率领本部人马向郭子仪投降了
正月十三日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刺杀了周智光并生擒周智光的两个儿子周元耀周元干将二人与周智光的首级一并献给了朝廷
不战而乱平李豫自然十分高兴本着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原则周智光的两个儿子被腰斩示众周智光的同党判官监察御史邵责都虞侯蒋罗汉等人也一并被杀其余党相继得到了应有的制裁
周智光的叛乱就这样还没正式开始便匆匆结束了此事对于整个帝国并未产生什么沉重的影响但是它对于鱼朝恩而言却无异于迎头的一记暴击说到底周智光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且地球人都知道他和周智光平日关系紧密情同父子所以无论怎么看鱼朝恩都难以逃脱责罚最轻也要背上个举荐非人的罪名
然而鱼朝恩到底是鱼朝恩毕竟有神策军在手浪大水深几次自我辩白后他就撇清了自己同叛将周智光的关系平安地渡过了舆论这一关继续他的胡搞乱搞作威作福去了
对此李豫和郭子仪都没有多做评论因为他们很清楚时机尚不成熟
就让他再继续嚣张一段时间吧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会与你好好算清总账的
可是没等皇帝和郭子仪找准机会再度出手一个让郭子仪差点晕了过去的消息就传来了郭子仪他郭敬之的坟让人给扒了
郭子仪位极人臣但生性宽厚仁爱办事厚道超级会做人因而在军中朝中人缘很好几乎没有什么政敌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一个鱼朝恩就当时的朝局而言对郭子仪如此忌恨且能想出这样缺德的打击报复办法的人同样很少有重大嫌疑的也只有一个鱼朝恩
这不仅是接手此案的办案人员的看法也是坊间舆论的看法事情刚出不久街头巷尾就有了相关传闻称鱼朝恩素来与郭子仪不和近来鱼太监更是对亲信放话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云云一时间朝野都倾向于相信这事就是鱼朝恩指使人做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此事则非同小可这意味着鱼朝恩准备同郭子仪摊牌神策军和朔方军更是有全面开战的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性还极大因为在皇帝下令对此事进行严密审查的同时郭子仪已经出了驻地奉天正在向京城进发动机不明在很多人看来郭子仪这是稳定情绪后带人来长安要与鱼朝恩拼命
这场风暴似乎越来越猛烈了局势分分钟可能失控酿成大祸于是京师风声鹤唳从上到下一片人心惶惶然而不久之后众人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郭子仪没有带兵
郭子仪确实没有带兵他只想面圣不想斗殴这倒不是说郭子仪完全没有脾气而是证明了他很聪明
在得知老爹的坟被人创了后郭子仪是非常愤怒的据说一天之内哭晕过去好几次被抢救了好几次他完全有冲冠一怒为老爹提兵数万上长安的理由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原因我刚说了因为他很聪明他明白发兵进逼京师只会授人以柄让自己多上一顶叛臣的帽子继而完全落入对手的圈套他不会再犯仆固怀恩的错误所以郭子仪决定单人匹马入京讨个说法
皇帝陛下第一时间接见了风尘仆仆进城的郭子仪并主动提及此事接下来不符合常理的一幕出现了郭子仪虽然泪流不止但绝口不提一查到底之类的话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臣长期带兵在外有时不能节制士兵致使手下士兵经常挖掘他人坟墓发生今日之事可能是上天对臣的惩戒吧请陛下不必再査下去了
晕了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所有人得知这一结果无不是一头雾水但有一点大家还是看得清楚的那就是一场迫在眉睫的两军混战不会上演了长安城和京畿百姓再次获得了宝贵的安宁史载朝廷乃安应该说这件事从发生到结束整个过程都很奇怪让当时乃至后世的关注者都如坠云雾里
首先最大的疑问是这件事情是不是鱼朝恩干的答案很可能不是
郭子仪老爹被挖坟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大历二年767年十二月四日这一年的年初鱼朝恩的亲信将领周智光刚刚被干掉处于风口浪尖的鱼朝恩正在装孙子主动承揽着修建寺庙为李豫亡母吴氏祈福的活儿应该无暇更没胆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激怒郭子仪所以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必然另有隐情
确实如此
基于作案者必定是受益者的这一动机准则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情应该与鱼朝恩无关因为他虽然人阴手狠也想搞郭子仪但却不更何况当时鱼大监正处于千夫所指奥论压力极大的环境下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急着作死所以跟所有探案故事一样最有嫌疑的人反面一定不会是真凶幕后的主使者应该另有其人
那么谁会无端开罪于郭子仪他的动机或者是受益之处又是什么呢
在查阅这一年的前后出现过的历史事件后一件小事格外引人注意
这件事情真的很小微不足道因为它只是一对夫妻之间同的一场小矛盾但是这场小矛盾却很出名影响很大以致后来有人根据此事写了一出广为流传的戏叫唱了上千年甚至还被多次搬上了荧幕这出戏的名字叫做满床笏俗名又称醉打金枝
醉打金枝的故事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惧内老公酒壮凤人胆怒打彪悍妻子虽说还不至于让女人看了会沉默男人看了会流泪但这事的确做到了让当时大唐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流泪
故事发生在郭子仪的家中故事的主人公是郭子仪的第六子郭暧和他的妻子李豫宠爱的四女儿升平公主
大历二年767年二月的一天郭暖和升平公主这小两口因为一点家庭琐事开始拌嘴由于两个人都是各自家中的宝贝平时很受家人宠溺所以吵开之后双方互不相让且越吵越凶不过升平公主论身份自然更为尊贵些因而渐渐占据了上风把郭暧怼了个脸红脖子粗
最后郭暧估计是真的被呛得够呛实在忍不住了就吼了这么一句你别依仗着你老爹是皇帝就这么欺负人告诉你我爹还不屑于当这个皇帝呢
据说吼完之后还打了升平公主一下
升平公主愤怒了于是二话不说破门而出回了娘家进宫向老爹李豫诉苦
听完宝贝女儿的叙述特别是郭暧那句怒吼李豫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给了女儿一个想象不到的回复这你就不懂了他说的没有错他父亲假如真想当这个天子天下岂是咱李家的
按照部分史料的记述讲这句话的时候皇帝陛下的声音在笑泪在飘
在家里头的郭子仪很快听说了这件事他马上亲手将郭暧绑了起来亲自把人押送宫中面圣请罪没想到皇帝陛下依旧是一脸笑呵呵的表情并不生气他亲手扶起了郭子仪温言说道俗话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里的话又何必当真呢
话是这么说但逆子还是要管教一番的郭子仪回家后便当着全家人的面把郭暧杖打了数十棍算是给了皇帝和公主一个交代
故事就此结束了但可想而知这事势必在李豫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他意识到郭子仪虽然是真正的忠臣不会谋反但他的家人部下难保不会有拥戴之心所以郭子仪不会做王莽却有可能成为曹操司马懿威胁到李家的天下
这对李豫而言已经构成了一个十分充分的动机考虑到必须有人去保卫国家但又不可让郭子仪一支独大成胁到皇权以鱼朝恩的神策军一系牵制郭子仪的朔方军自然是最理想的法子至于为何会选择盗发郭子仪父亲的坟墓这样有些下三滥的方法呢
这其实也不难解释原因有二
第一根据古人的传统观念先人的坟墓及其所处地带的风水布局对于后人是有影响的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后人的气运比如像郭子仪这样逢凶化吉位高权重的他们家的祖坟形势绝对爆好甚至可能有王气加上李豫又是一个资深的佛教徒对于风水阴阳什么的非常相信因而找人破坏郭子仪家族的坟墓断其王气就成了捍卫李氏江山成本最低且风险最小的一种选择
第二如今支持帝国的主要就是郭子仪统领的朔方军和鱼朝恩统领的神策军这两大军事力量如果郭子仪和鱼朝恩冰释前嫌实现合作这个国家就没有他这个皇帝什么事儿了因而务必加深郭子仪同鱼朝恩的矛盾甚至让两方火拼一番斗得两败俱伤方才能将权力逐步收回到自己的手中当然了作为郭子仪的亲家李像是倾向于计郭子仪趁机率领朔方军除掉鱼朝恩的因为相比狂妄的鱼朝恩宽厚的郭子仪更易于掌控些
但是李豫强化皇权的尝试最终还是破产了入京后的郭子仪似乎已经觉察出了什么而他貌似也不是愚忠至少不愿意被李豫当枪使还搭上自己家族和整个朔方军的命所以看破背后真实意图的郭子仪明智地选择了下船跑路主动叫停了对案件的调查这才是这场盗墓风波背后所发生的全部真实的故事
大历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李豫终于迎来了永久的宁静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太子李适继位是为唐德宗
闰五月中书令郭子仪入朝参加国丧作为大唐的再造功臣郭子仪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皇帝最为隆重的接待对于这样的礼遇郭子仪已然习惯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在众人的仰视下祭奠先帝慷慨陈词事后便在前呼后拥中返回自己位于长安亲仁里的超级大宅当年的里相当于今天的居民小区郭子仪的大宅则占整个里的四分之一与自己同为朝中重臣的八个儿子七个女婿以及数十个孙辈同享天伦之乐
不过郭子仪马上就该乐不出来了因为那张为他量身打造的巨网已然铺开
十五日郭子仪突然接到宫中太监的通知得知自己将被皇帝陛下奉为尚父且如无意外自己即将被晋升为太尉中书令增加实际封邑至两千户并自此每月得到由政府发放给郭家的特殊补贴一千五百人的口粮及两百匹马的草料
得到这个消息郭家人极为兴奋在他们看来皇帝对自己家恩宠不衰今后的日子必定会越过越红火但郭子仪却有点额头直冒冷汗因为他记得没错的话除了第一代尚父姜子牙外其余得到这个称号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远到董卓近到李辅国统统完蛋了如今新皇帝把这个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号冠以自己是否意味着马上要出事
事情的发展证明郭子仪猜对了一部分也猜错了一部分对的部分是要出事不对的部分是并非马上而是现在
在郭子仪正式接到太尉的委任令的同时他兼任的全部实职突然被皇帝的一纸诏书免去现如今他唯一的实职只剩下了山陵使先帝陵寝修造办主任
郭子仪被明升暗降一番算是基本被废了神功但他也毫无脾气因为他的军职和实权全部被分给了自己朔方军的老部下们李怀光浑瑊常谦光这朔方军的新一代三驾马车都各自收获颇丰所以即便郭子仪真想要闹事得到实惠的李怀光等人也不一定愿意奉陪再加上郭子仪自己虽然实权散尽可他的八子七婿都得到了朝廷的晋升这样一来郭子仪的家人们也不一定会团结在他的周围跟着他一起行动了
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使关内支度使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郭子仪最终还是没有笑到最后当然决定他的这一结局的并不是李适而是利益
郭子仪服气了他并没有想当皇帝的野心这么个年龄了还争个什么劲儿呢
于是想明白后的郭子仪选择了归隐大隐于朝只露面列席不干预政事
两年后郭子仪安详地病逝于家中享年八十五岁
平叛御侮重建社稷有力
晚节可保大节不亏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