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偷天玄机(绝顶免费阅读)

鬼失惊带着小弦回到清秋院前共三步外停下示意小弦独自回去小弦忍不住问道鬼叔叔你要保护我到什么时候鬼失惊道将军的命令是直到你碰见暗器王为止小弦嘻嘻一笑那你自己呢

鬼失惊转身离开冷冷抛下一句话你听到那句话后的反应我不会告诉将军但如果日后你是我的敌人我亦不会放过你

小弦听到鬼失惊这丝毫不通人情的语气刚刚产生的一丝好感几乎在刹那间荡然无存可又觉得他话中似乎仍有一些惜护之意他呆在原地看着鬼失惊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竟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小弦慢慢走回房中平惑正坐在床前发愣见到他面露喜色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急死我了还挨了公子一顿骂明天无论如何不能放你走小弦笑道平惑姐姐不要生气啦我已见过君无戏言了

平惑听小弦叫一声姐姐也不与他计较姐姐没有骗你吧你可问出答案了小弦心想虽然知道了答案这其中的过程三言两语却说不完正要绘声绘色地讲述一番却听宫涤尘的声音在门门响起平惑姑娘出去吧我和小弦有话说

小弦大喜上前拉住宫涤尘的手宫大哥我好想你啊小弦和宫涤尘才分别不久却已对他有难舍难分之感平惑乖巧答应出房而去

宫涤尘拉着小弦在床边坐下沉声问道那个老人是谁小弦惊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官涤尘淡淡一笑鬼失惊追了半个京城依然无功这可算是今日京师最大的新闻了我又岂能不知

小弦这才知道京师里果是遍布耳目我也不知那老爷爷是谁他也不告诉我姓名小弦心想自己虽然答应老人不把他说的话告诉别人但宫大哥却不是别人若是他问起自己是否应该如实相告呢

宫涤尘喃喃道有如此武功者天底下也没有几个看来应该不假了

小弦脱口道你是说林叔叔说得那番话不假么官涤尘身体微震你知道了是那老人告诉你的小弦摇摇头是鬼失惊告诉我的又反问道难道宫大哥你也相信这话

宫涤尘望着小弦良久缓缓伸出手来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我们都是好兄弟对不对小弦与官涤尘双手相握心怀激荡难以用言语表述唯有重重点头宫涤尘能如此说自然打定了就算明将军日后改变主意亦要全力相助小弦的心思

宫涤尘并未再问起那老人之事我此次来京本为替吐蕃求粮明日一早要护送粮车出京可能要两二日后才回来这几天你就乖乖呆在清秋院中不要再出去了小弦想到那老人亦劝自己多读书这几日不如就留在磨性斋中嗯我这几天一定乖乖的

他心里舍不得宫涤尘宫大哥今天晚上陪我睡吧宫涤尘一愣我不惯与人同睡陪你晚些可好小弦大失所望转念想宫涤尘诸事缠身自己岂能不分轻重那也不必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宫大哥明天要走早些休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宫涤尘含笑点头又陪小弦聊了一会这才匆匆离去

他一走平惑入得房来唱戏般拖长声音小弦燕窝粥来了小弦嘻嘻一笑原来苹果改名叫燕窝了平惑也不生气怎么不叫姐姐了小弦双手叉腰道说好只叫一声你可不要太贪心

平惑无奈点着小弦的额头道总有一天要让你这小鬼就范快趁热喝粥吧公子特意让我炖给你的小弦望着那碗燕窝粥发愣刚才与鬼失惊在洒楼中实在吃得太饱此刻全无半分食欲他灵机一动我对苹果也很好啊这碗燕窝粥给你吃吧平惑吓了一跳我们下人可不能随便的小弦低声道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说我在外面吃过了饭现在一点也不饿若是你不吃岂不可惜

平惑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吞一口唾沫你可千万不要对人说不然挨骂还是小事弄不好就赶我回家了小弦举手发誓我要是对人说了天诛地灭平惑一把掩住小弦的嘴不许胡说好端端发什么毒誓

四顾无人平惑几口将燕窝粥喝下肚去抹去嘴边的粥痕怎么没什么味道小弦大有同感连连点头闲来无话便昂头挺胸将今日出外的见闻向平惑细细道来顺便温习了一下从吴戏言那里学来的几句俚语至于老人在城墙上对他讲的一番话自然不会说出来

平惑听小弦在赌场中连胜三局惊得大睁双眼这话你可千万不要对公子说公子最忌下人赌博前个月花匠老李就是因此被辞退了小弦笑道你当我是小赌鬼么却见平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中略有些不快听我的故事你竟然想睡觉我不讲了平惑甩甩头奇怪怎么突然困得厉害好小弦你继续讲啊

小弦再说几句刚刚说到鬼失惊紧追老人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却见平惑睡眼朦胧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心头有气不说了你去睡吧平惑拍拍额头实在支持不住好弟弟不要生气姐姐明天再来听

小弦哼了一声自己脱衣躺在床上背对平惑给她个不理不睬平惑又说几句好话方才摇摇晃晃地走了

小弦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正如宫涤尘所言他虽然终于打听出了林青所说的那句话的确是徒乱心神全无益处又猜想明将军的意图百思不解再想到那神秘老人的一番话难道吴戏言真是瞧出自己以后会有什么惊人的成就所以才故意约定二十年后给他万分之一财产的条件而老人亦正是因此才特意来见自己的么愚大师说自己是明将军的命中宿敌难道自己会如泰亲王一般成为明将军的朝中政敌可是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连他自己都没有一点把握其他人又如何得知更何况算起来二十年后明将军都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了正想得头疼忽觉室内一阵轻风拂过灯光下一条人影映在墙上正缓缓朝自己走来小弦一惊转过身来却是乱云公子郭暮寒

乱云公子脸色乍变旋即恢复正常小弦还没睡啊我来看看你小弦不疑有他公子好我一时睡不着正好你陪我说说话乱云公子笑道你今日可算是大出风头不过明天可不许再乱跑了小弦连连点头明天我去磨性斋读书乱云公子欣然道正该如此明日我在磨性斋中等你也好磨一磨你的顽皮他上前亲热地揪揪小弦的鼻子你还未睡平惑怎么不陪你这小丫头偷懒定要数落她两句

小弦忙道不管平惑姐姐的事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才让她先回去的乱云公子道燕窝粥喝了么小弦不敢说是给平惑喝了夸张地拍拍肚皮我喝了两大碗好饱啊乱云公子大笑道吃饱了就好好睡觉不许胡思乱想他又陪小弦说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小弦用过早餐后就来到磨性斋乱云公子早已等候对小弦淡淡打个招呼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这是什么意思小弦怔住心想乱云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善问太令自己头疼乱云公子见小弦口瞪口呆的样子解释一番道这是中庸里的句子学之可教你立身天地俯仰无愧不可不知他一指桌边放着的几本书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不妨多看看这些书小弦连连点头心想一定要好好多读书免得又被问得张口结舌

乱云公子义问道去火则刚激水而升弛悬动静方可归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弦在天命宝典看过这句话立刻答道这是用冶金之术比喻事物皆有两面

乱云公子脸上惊容微现点点头道你竟然知道这句话应该从冶金术中求解想必连金鼎要诀这等杂学都看过倒是令我大吃一惊呢小弦不知金鼎要诀是什么东西却不愿让乱云公子小瞧胡乱应承几句

乱云公子又问了些问题小弦大多不知偶尔遇上夭命宝典中的句子立刻挺胸解答乱云公子一口气问了十余个问题方才停下你已大有进步想必昨日受益匪钱明日我再考你吧说罢微笑着离开磨性斋

小弦一跃而起拿起书桌上的书翻看先挑出一本中庸一本论语读了起来他本就聪明好学虽然好多篆字都不识但凭着上下文也能猜出大概意思只是这些文字实在枯燥乏味若非一意在乱云公子面前争一口气又想到昨日那神秘老人对自己说人生最重要的是执著这才强咬牙关苦撑渐渐也看出些兴味来

等到平惑给小弦送饭的时候小弦已看了两个多时辰平惑将饭菜摆在书桌上公子对你格外礼遇竟然允你在书房中用餐若不是你年龄大了些我简直要怀疑你是公子的私生子了小弦本有些赌气不理平惑听她如此说也忍不住笑了那你以后叫我小弦公子吧

平惑好奇地拿起一本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哎呀这是什么字小弦刚才被乱云公子问得张口结舌全无颜面此刻总算从平惑身上找到了一丝自信昂首挺胸这叫愠字有点发怒的意思前面那个说字也不念说而是念悦小弦你真行平惑不好意思地一笑公子虽然教我们识字却从来没看过书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啊

听到平惑的夸奖小弦更是得意信口开河道比如我一个人在书房读书看了又看自得其乐这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而你突然来送饭了这就叫有朋自远方来我看到你当然开心啊于是就不亦乐乎哈哈平惑啐道你肯定是骗人才不信你呢说完又怯生生地问一句看这些书真的很有用么

小弦被平惑一言点醒心中一动想到那神秘老人的话自己虽然无法修习武功却可以从书本中补救而这些论语中庸读之虽可修身养性却并无多大实际用处不如挑一些兵法治国之类的书籍看日后或许真能成为诸葛武侯一类的人物

等平惑离开后小弦便到书架中找来一些孙子兵法贞观政要之类的书籍比起看论语时更是用心百倍越看越有兴趣一会想象自己是领兵决战沙场的将军元帅一会想象自己是殿前谈论治国大计的丞相大臣他记忆极好又心高气傲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将书本原话强记心中也不去问乱云公子而是从其他书本中求证不过短短两天时光脑子里已记下了数本兵法政论简直是废寝忘食浑不知光阴几何就是睡梦中也常为一个疑难字句思索不止

这两天乱云公子仍是不时考较小弦小弦虽对有些问题依然懵懂不知去口能从兵法中引出例证纵有歧义亦足令乱云公子刮目相看而一旦遇见天命宝典中的句子更说得分外有条理

到了第三天小弦将手中几本兵法熟记于心又钻进书架中找书看乱云公子爱书成癖又是个极讲条理之人各类书籍皆是分别归类并在书架上标有标签方便查寻奈何经过几天几乎不休不眠的苦读兵书政要已全部被小弦看完只好去其余书架找些有兴趣的

磨性斋中实在有太多书籍小弦本想去找本医书顺便温习一下才学会不久的阴阳推骨术匆匆将书目浏览一遍却末找到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只见上面贴着的字条上写道怡情之书都是些琴棋书画等杂学

小弦心中一动象棋乃是他得意的本事之一自从离开鸣佩峰后却再无机会与人手谈找出一本手抄本的当朝棋录虽无棋具但看到那些车五进二炮八平六之类的话如同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旧友大是兴奋闭着眼按棋谱在心底下起了盲棋

乱云公子收集的局谱皆是国手名局记录极为齐全不但有每方下法与详细局势解说对局者的姓名亦写在其上

小弦忽然翻到一局黑子物天成红子罗子越小弦一惊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看到英雄冢主物天成的名字他细心翻看每一页棋谱果然发现不少物天成的对局对战者多是罗子越小弦不知罗子越乃是前朝国手物天成少时与之对战三十余局多胜五局方得宇内第一国手的美名

再翻几页愚大师物由箫的名字亦赫然在列与之对局者竟然是物由风小弦心想物姓极为少见以愚大师的棋力自也不会与无名小卒手谈这个物由风多半也是英雄冢中的人物而且是由字辈比物天成还要高出一辈但英雄冢两大高手的对局又如何能流传到清秋院中更何况愚大师闭关五十年不见外人这棋谱年代久远更是难得

小弦心中疑惑继续往下翻看到一局棋更是蹊跷纵观全书几百局棋谱唯有此局并无双方对局者的姓名

小弦忍不住按棋谱记录的招法试走才下了十余步心头剧震如遭铁锤重击这无名无姓的一局竟然就是他在鸣佩峰离望崖前代表四大家族与御泠堂青霜令使下出的生死之局

刹那间那逝去的一幕幕随着棋局在他眼中逐一重现黑方炮七进四御泠堂弟子成为惊世棋局中的第一个牺牲品红方炮五进四景成像之子景慕道提掌自尽红方炮三进七青霜令使绝地反扑黑方马花进四水柔清之父莫敛锋拦在红帅之前帅六进一莫敛锋被迫自尽

不小弦一声惊呼不受控制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惨烈的一局他虽末曾亲见但事后从愚大师等人的描述中已可想象此刻旧局重温不堪回首的记忆层层涌上心头在这心志近于崩溃的一刹那小弦已然明白了一切乱云公子就是青霜令使

小弦从未怀疑过乱云公子然而当得知真相的此刻这几日所有隐藏于胸的疑团尽皆浮于脑海乱云公子对自已那么好特意让平惑送来燕窝粥而第一日自己喝了粥后沉睡不醒第二日平惑喝了粥后亦是昏沉欲睡那是因为燕窝粥里放了令人昏迷的药物而那天乱云公子突然闯入自己的房间定是以为自己已然沉睡不料燕窝粥鬼使神差地被平惑喝下所以乱云公子见到清醒的自己会大吃一惊从此不敢再暗下药物

可是乱云公子迷倒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若说他是要替御泠堂的手下报仇自己却为何毫发无伤何况乱云公子根本不知道当时在离望崖前与他下棋的是自己除非四大家族中有叛徒但四大家族皆有血缘相连又是御泠堂的千年世仇又岂会泄露消息那么乱云公子到底意欲如何

小弦忽想到乱云公子问自己的那些问题有许多都是出自天命宝典瞬间醒悟他趁自己昏迷时偷走了天命宝典并留下副本但里面仍有许多疑难不解所以巧妙地借善问之时求得答案此人外表一派正气又素有低调之名想不到竟然如此工于心计对一个小孩子亦施出阴谋诡计若不是今天无意中发现这本当朝棋录真是被他骗了还会感激不已

小弦胸口起伏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找到乱云公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泄心头怒火他抬手把书架上的几本书掷在地上待要狠狠踩上几脚又觉得拿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出气不是英雄好汉所为只恨自己身无武功无法光明正大找乱云公子单打独斗

不知过了多久小弦终于冷静下来先伸手入怀拿出天命宝典细细检查确定仍是原本这才稍稍放心他知道自己决不是乱云公子的对手只有先等到宫涤尘明日回来后再作打算就算宫涤尘不知御泠堂之事还可以等到后日见到林青后告之详情决不能放过这个阴险毒辣的乱云公子青霜令使但是目前自己还不得不忍气吞声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不然一旦被乱云公子察觉必会杀自己灭口

小弦苦思良策天命宝典的副本落在乱云公子手里自己能有什么方法才能夺回他忽想到乱云公子第二日下药未遂之事想必第一日他虽然拿走了天命宝典但毕竟做贼心虚不敢耽搁太久并未抄全天命宝典所以第二天才故伎重施

小弦望着手里的天命宝典一咬牙痛下决心这本昊空门的道家至典决不能落入乱云公子手里自己能力有限无法阻止他强夺只有先毁了天命宝典反正自己早已记得滚瓜烂熟日后便可默写出来乱云公子纵是手中有天命宝典的副本亦是残缺不全除非有本事剖开自己的脑袋否则就叫他一辈子也休想看全抱憾终身

小弦想到这里从烛台旁拿来火石又找来一个大火盆双手颤抖着打燃了火苗一时手中的天命宝典如重千钧这本昊空门中与明将军流转神功并列为两大绝学的奇书难道今日就要毁在自己手里

小弦闭上眼在心头默念巧拙大师苦慧大师昊空门的诸位前辈为了不让这本书落在坏人手里我许惊弦今日迫不得已毁了它你们一定要原谅我日后我定会重新默写出来再交给昊空门传人

小弦忽又想起巧拙大师与父亲许漠洋都已身死昊空门中除了明将军外别无传人难道日后要把默写出的天命宝典交给明将军那他可大不情愿再转念一想愚大师说自己得了巧拙与许漠洋的传功亦算是昊空门的传人大不了日后自己另收弟子一时觉得自己身兼昊空门与弈天诀两大神功传人的身份心底又不免有些骄傲烧毁天命宝典之事亦理直气壮了许多更不迟疑

那天命宝典是用金线装订小弦细细拆去金线将一页页内文投入燃烧的火盆中书页年代己久早己泛黄遇火先蜷成一团然后猛然烧起化为灰烬小弦望着被火苗吞噬的一页页纸张心头立下重誓总有一天要让乱云公子付出代价

不一会书页全都烧光仅余相连的封面与封底也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极有韧性撕之难碎只好一并投入火盆

轰的一声火苗乍然蹿起三尺多高几乎烧着了小弦的眉毛小弦吃了一惊急忙退开半步诡异至极的事就在此刻发生了

却见那火盆中的封面并不变形而是腾起一股青烟烟雾中可隐隐看到封面土赫然出现了几行字瞬间消失不见

小弦从不知天命宝典中竟还有这样的古怪定睛再看封面上一层似纸似帛的包装物已烧尽露出青白色网状的底层似为什么金属所制高温难化他急忙找根烧火棍从火盆中把它挑出

刚才那一刻时急于闪避火苗的小弦匆匆一瞥根本未能将火中浮现的字句看全此时在脑中回想似乎共有四行八句起初一句好像是什么千古昊空然后就只记得最后两句依稀是勋业可成破碎山河

小弦疑虑丛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第一句含着昊空门的名字应该是昊空门先辈留下的话他曾听许漠洋说过在离中原很远的天竺产有一种草药用这种草药汁液写字平日不见一遇火烤便可现形想必天命宝典封面上的字句就是用这种草药所写但写字之人为何要用这种隐蔽的方式留言试想昊空门弟子谁敢将门中至宝放在火上炙烤而天命宝典在昊空门中代代相传又不会落人外人之手这般故弄玄虚的留言岂不是毫无用处除非留言的那位前辈并不想让后人知道他想说的话却又不甘心将这些话埋藏在心中

小弦又想起愚大师将天命宝典交给自己的情形他不应该写样的话之前则是巧拙大师的师父明将军的师祖苦慧大师保存着这本天命宝典而苦慧大师把天命宝典交给愚大师后不久就因自知道破天机执意坐化于青阳山中

小弦蓦然惊跳而起他已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留话之人正是苦慧大师正因为愚大师并非昊空门人所以苦慧大师才会用这样隐蔽的方式留下了他的最后遗言而这八句话的短短遗言定然就是苦慧大师拼死道破与自己有关的天命谶语

第十一章京师六绝

清秋院的磨性斋中小弦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

鸣佩峰中听到愚大师所说自己与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乃是命中宿敌的一番话后小弦尚未放在心上权当戏言但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奇遇先是追捕王在汶河小城强行将他带走然后宫涤尘领他去将军府见到了明将军之后鬼失惊又奉命保护自己再加上吴戏言对自己的蹊跷态度更有林青在生死关头说出的那句话这一切已然令小弦半信半疑

此刻看到那一段乍现即隐的天命谶语小弦的心里涌起滔天巨浪一种世情难料天机难测的感觉浮上心头仿佛自己一生的命运早早就被某个看不见的神掌握在手中全然不由自主

勋业可成破碎山河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蕴藏着无法表述的意义小弦呆呆想着所谓勋业自然应该指非同一般的成就似乎绝非拜相授官那么简单而是隐含着刀兵之意莫非自己日后也会成为叱咤天下的大将军他再思及那一句破碎山河仿佛眼前已见到尸骨横陈烽火连天的血腥战场那些从来只存在于书文与戏台中的情景俨然将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一时既觉荒唐又觉可怖另外还隐隐有一分天降大任的惶惑与自豪

小弦呆怔良久甩甩头努力挥去心头那份迷茫当苦慧大师留下遗言时明将军还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根本谈不上名满天下而自己还未出生连许惊弦这个名字都不存在就算苦慧大师有预测未来的本事也断不可能明确无误地算定自己与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明将军是对头莫非他所指的另有其人可愚大师景成像等人却偏偏说自己就是明将军的命中宿敌这又是什么缘故只可惜刚才恍惚一刻未看清另外几句话或许其中还预示着更多的意思

小弦发现乱云公子就是御泠堂青霜令使这个大秘密后本来还想在书架上挑些重要的书籍一并烧毁也好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但此时乍逢惊变已全没了这念头打定主意先不要表现出怀疑等宫涤尘回来或是见到林青后再作打算他又想到以青霜令使在离望崖前不惜让手下自尽的狠辣凶性一旦发现身份败露必会杀了自己灭口可不能在言谈中留下什么破绽自己身死事小若还让这个外表谦恭内心毒恶的大坏蛋逍遥法外那才真是糟糕透顶

小弦渐渐从震惊中清醒缓缓收拾好火盆等物天命宝典的封面已烧去仅留下金属的网状物色呈青白那网织得极密虽不过薄薄数层却极有弹性仿如千丝万缕缠绕而成怎么也无法撕断只得收于怀中

此刻时已将至傍晚他估摸乱云公子过一会儿就会来磨性斋中小弦强收杂念仍是抱起一本书坐在书桌前翻看眼中虽看不进一个字脑海里更是一片紊乱但那份苦读经书的模样却做了个十足

不知过了多久磨性斋房门一响正是乱云公子走了进来他看到小弦端坐读书微微一笑小弦真乖肚子饿了么要不要吃碗燕窝粥

若是以往听到乱云公子这番关切的言词小弦必是心生感激但此刻他已明真相听到那燕窝粥三字更是在肚里暗骂这个口蜜腹剑的大坏蛋可小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仅是轻轻摇头我不饿正读得有兴趣呢他只怕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怀疑低头看也不看乱云公子一眼

乱云公子呵呵一笑轻咳一声小弦知道这是他要发问的先兆心想自己前几日不知不觉已对他解释过许多天命宝典中的句子岂肯再受他利用眼珠一转抢先道我先问你个问题行不

乱云公子一愣难道你也想考考我他亦是心思机敏之士听到小弦并不像以往恭称自己一声公子已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但却面色不变淡淡笑道也好今日就让你来做一回先生尽管发问

小弦抬头望一眼乱云公子复又垂下头去我这几日看了许多书却偏偏找不到那本金鼎要诀还有那个公羊先生的书也看不到还要麻烦公子帮我找出来这正是乱云公子引用天命宝典中的语句时对他提过的书名与人名

乱云公子立时怔住幸好小弦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惊讶的神情金鼎要诀与什么公羊先生自然都是他杜撰出来的他何曾想小弦记忆极好竟然将他随口而言记得清清楚楚

当下乱云公子缓缓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杂学不看也无妨小弦心中冷笑他既猜出乱云公子借向自己发问之机得悉天命宝典的用心当然知道乱云公子无法找出来这些子虚乌有的书籍明知如此说必会引起乱云公子的疑心但若不对他做些警告心头那口恶气实在难消下去他料想乱云公子的身份掩饰得极好只要自己不直接拆穿他的诡计疑神疑鬼下他绝对不敢轻易反目口中振振有词道其实比起那些安身立命的书来说我更喜欢看这些杂学我瞧公子藏书中琴棋书画皆全想必亦并不是一个死读圣典之人他几乎脱口想问乱云是否敢与自己手谈一局话到嘴边总算强行忍住唯恐惹他生疑目光只停在手中的书本上

一时气氛十分微妙乱云公子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方才嗄声道十年前我亦如你一样喜欢看些杂书如今却早无那份闲情逸致有些书放在何处我也找不到了小弦也不敢将乱云公子迫急了万一他恼羞成怒却也不妙随口轻声道却不知十年前的公子是什么模样

十年前的我乱云公子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语气恢复平日的悠然呵呵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那个鲜衣怒马志得意满却又不识轻重的浊世少年了这句话颇有自傲之意似乎有一腔蛰伏多年的雄志从埋藏最深的胸膛中迸发而出

小弦沉默心想乱云公子出身于江湖人十分敬重的清秋院其父雨化清秋郭雨阳侠名传遍武林与那神秘的御泠堂可谓没有丝毫关系乱云公子加入御泠堂想必也是这近十余年间的事情好端端的世家子弟不做却要投身于御泠堂中做什么青霜令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小弦脱口道比起十年前公子现在想必过得更快乐这句话本是有些讥讽之意但讲出口来却完全变了意思

乱云公子浓眉微皱似乎在回想往事显然未听出小弦的言外之意轻轻一叹小弦你可知道么其实叔叔十分羡慕你小弦奇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乱云公子柔声道你可想过十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小弦一愣不由想到吴戏言所提及那二十年后的契约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像就像林叔叔一样

这些话本是他心底从不诉之于人的想法此刻在知道了乱云公子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不由十分紧张不知不觉脱口而出一言即出又觉赧然比起名动江湖的暗器王林青来说自己何止差之千里

乱云公子并没有笑话小弦有这样的志气就好只要现在努力学好本事叔叔相信你必会成功

小弦听乱云公子语出诚心抬头望向他那张清俊的面容颇有些迷惑他心目中的青霜令使乃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险狠毒的大坏蛋可如今面对乱云公子却实在难以从他的相貌上瞧出半分端倪难道这世间之人都可以把自己掩藏得如此之深么他一念至此大觉悚然

乱云公子坦然面对小弦探察的目光继续道对于你来说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未来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我就不同了其实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可以想象得出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他苦苦一笑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

小弦呆呆道难道你能未卜先知能猜出十年后的自己

乱云公子摇摇头无须未卜先知的本领我也知道十年后的自己仍会守着清秋院做一个不问诸事空挂虚名的世家公子

小弦笑道听起来公子好像并不喜欢现在的情形却不知方才公子说的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生活若是我天天能喝燕窝粥又有人小心伺候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乱云公子叹道像我这样的世家子弟只须守成无须创业纵然有再大的成就旁人也只会说是秉承父业无论是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碌碌无为的平凡人或是被人鄙屑的奸恶小人说起来都是清秋院的事全与自己无关有时我甚至想他说到这里似是自知失言住口不语

这一刹那乱云公子神情阴郁再不复平日挥洒自如的模样

小弦一震几乎想替乱云公子讲出他未说完的话或许正因他身处清秋院的庇护之下做任何事都无法得到他人的承认所以才宁可投入御泠堂中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像自己不正是源于这种心理方才不愿让林青插手平山小镇中的劫富济贫宁可凭自己的力量独自面对朱员外

不知为何明知乱云公子的所作所为决不可原谅但看到此刻的乱云公子小弦心里仍不由对他生出一丝同情之意或许乱云公子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者的综合体一个是困惑于家世谦冲自抑的世家公子另一个则是心狠手辣的降世恶魔御泠堂青霜令使

乱云公子忽抬头一笑小弦好好看书吧今日就不问你问题了刚才他面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坦诚说出自己心底的困惑此刻不免略有悔意转身欲走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平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宫先生回来了公子是否要去庄外迎接

小弦大喜抢先出了磨性斋直往清秋院的大门跑去离老远就看到宫涤尘修长的身影在瑟瑟寒风中飘然伫立正在庄外与十余名官兵说话

小弦一面大叫一面直冲入宫涤尘的怀中自从发现了乱云公子就是青霜令使后小弦的心底一直暗暗打鼓生怕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被他杀人灭口此刻看到宫涤尘他如同见到了救星心中的喜悦难以尽述一把抱向宫涤尘的腰宫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宫涤尘本能地略往后一让却终于忍住不动任小弦结结实实地抱住自己口中笑骂道你不是号称少侠么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他又望着随后赶来的乱云公子一笑郭兄好本应是抱拳行礼奈何双手都被小弦牢牢抱住只好轻轻点头

小弦嘻嘻一笑我们兄弟间还用客气么今晚你一定要陪我睡他心想到了晚上一定要把乱云公子的真实身份告诉宫涤尘说不定他结交宫大哥亦是不安什么好心

宫涤尘不动声色地运功轻轻一弹总算从小弦的搂抱中脱身你的脚好臭我才不陪你睡咦难道宫大哥闻过小弦哈哈大笑再说我们自然是齐肩共枕你可闻不到我的臭脚

宫涤尘听他说得越发不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再如此无赖明日见到你林叔叔时我必要告上一状

小弦想到自己明日自然是将与林青同问白露院只怕再难有与宫涤尘朝夕相处的机会心头更是涌上不舍之情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今晚更要好好多说几句话啊咦你们都怎么了

小弦转头却见周围十余人包括乱云公子在内皆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显然众人都想不到如宫涤尘这样矜持克制的人物竟会与这样一个小子如此亲热

小弦这才反应过来讪讪松开抓住宫涤尘衣角的手却见他那纯白如雪的衣衫上已留下一块黑黑的手印大觉不好意思低声道宫大哥不要生气以后在外人面前我一定收敛些

他忽见乱云公子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逝去才醒悟自己手上沽的全是火盆中的灰烬只怕已被他瞧出了什么不过此刻有宫涤尘在旁谅乱云公子也不敢把自己如何害怕担心等念头一闪而过也不放在心上

宫涤尘微微一笑我又没怪你什么又何须自责说着手掌轻拂将那块有黑手印的衣衫折起他的动作是如此潇洒神情是如此自然仿佛是从枝头采下一朵鲜花或是拂去草尖上的露珠不但未令小弦感觉到任何嫌弃之意在周围众人的眼中宫涤尘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从容淡定的韵味恍如下凡的仙人

小弦望着那十余名官兵好奇地问道他们来做什么乱云公子眼中亦有同样的疑惑

宫涤尘解释道这十几位都是京师守军本是替我护送粮草的今天特借来一用他又望着乱云公子道不及通知郭兄还请莫怪

乱云公子招呼诸官兵道若是诸位不弃请入庄喝杯茶

一位看似领头的官兵惶恐答道能替宫先生做事大家都觉得荣幸之至不敢再打扰公子这些官兵皆闻乱云公子谦和之名见他果然不摆什么架子皆流露出感激之色

乱云公子不知宫涤尘打的是什么主意谦让几句作罢宫涤尘淡然一笑清秋院中人手不多明日宴客不容有失所以小弟特意从军中挑出十几位机灵的士卒替我们传信

诸官兵听宫涤尘赞他们机灵齐称不敢面上却皆隐现喜色宫涤尘虽不同乱云公子谦和好礼反在言笑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气质但也正因如此蒙他夸奖一句便令人如沐春风

小弦与乱云公子齐声问道传什么信小弦听乱云公子也如此问不由一呆他本以为明日宴请京师诸人之事乃是乱云公子与宫涤尘一起筹划的尚担心乱云公子是否在其中藏有什么阴谋但如今看来显然乱云公子并非主事之人

官涤尘一笑不答转头向十几位官兵道你们都记下到清秋院的路程了吧明日且按我的分派行事张勇负责去请太子巳时一刻离开太子府已时三刻到达清秋院胡九负责去请管御师巳时初离开管府已时砚刻到达清秋院刘天正负责去请八千岁辰时正由泰王府出发巳时正到达清秋院葛文华负责去请牢狱王黑山辰时二刻离开黑府已时正到达清秋院他每吩咐一声便有一位官兵高声答应

宫涤尘不但把每个官兵的名字部记得清清楚楚分派亦是井井有条而且听起来似乎连从各人府第到清秋院的距离都曾细细算过随路程的远近他相请的时间亦各不相同

小弦本还想算算一共是多少位客人听了一会儿大觉头昏脑胀不多时听到了林青与骆清幽的名字再也顾不得细数只是留意到请来的客人共有四批将按不同的四个时刻分别到达清秋院偷眼瞧见乱云公子郭暮寒亦是一脸迷茫全不明白宫涤尘此举到底有何特别的用意

小弦并不知晓京师派别的关系乱云公子却越听越是心惊

在宫涤尘的安排中与太子相关的一系人物皆是巳时三刻到达清秋院比如太子御师黍离门主管平简歌简公子妙手王关明月等人然后是与泰亲王接近的一些人物在巳时正到达清秋院如刑部总管关雎掌门洪修罗追捕王梁辰琴瑟王水秀牢狱王黑山等暗器王林青兼葭门主骆清幽凌霄公子何其狂机关王白石等逍遥一派则是午时一刻到达最后午时共刻到达的是将军府中三大高手明将军水知寒与鬼失惊

宫涤尘如此胸有成竹显然是早有计划不留一点纰漏

宫涤尘吩咐完毕那群官兵自是十分用心地记下不敢有丝毫差错宫涤尘又令平惑去拿来纸笔按每名官兵所请之人写下信件分别交给诸人收好他本已给京师各方人物都送过请柬此次却是为了给官兵们一份信物便于相请所以在信件上随意挥洒龙飞凤舞他按各人的名字或绰号写下些藏头词句又从指上取下指环其上安置有一枚小小的印章上有宫涤尘三字他每写好一张信件便盖一个印戳字体虽小却清晰可辨可谓是极难模仿

小弦注意到给林青的信件上是

烟敛寒林青云画展把酒从容晨霭里

音减声偷天尽睛岚箫鼓宴罢待重头

虽非工整却巧妙嵌着林青与偷天两字小弦读了几日书增了不少学问好歹能瞧出其中有一份盼待在如画风光中相知相得之意看起来宫涤尘对暗器王不无敬重心中暗自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小兄弟的缘故而读到最后一句又觉得豪气隐生似乎在暗示明日宴后便可让暗器王一展胸中抱负

宫涤尘给骆清幽题下的则是

草木冻折犹有冰齿映清唇

群卉争知试推北窗醒幽芳

小弦瞧出这两句大概是在夸赞骆清幽的容貌最喜那一句犹有冰齿映清唇仿佛已可看到骆清幽那冰姿雪艳的绝代风华其中又隐示冬去春来难道是说林青到了京师所以骆清幽这朵幽芳渐醒

小弦正胡思乱想间却听乱云公子叹道宫兄高才若是小弟便万万不能这般出口成章

宫涤尘淡然道郭兄谬赞愧不敢当这都是我早就想好的词句小弟哪有如此机智

乱云公子有意无意道我们这些闲人在打发无聊消遣时光时方才会吟诗作对想不到宫兄亦有此雅兴

宫涤尘微笑道小弟做事一向讲求完美所以宁可多费些心神

乱云公子呵呵一笑只观宫兄外貌与行事确配得上完美两字

宫涤尘依然提笔挥毫并不因乱云公子的夸赞而稍停仅是潇洒地耸耸肩膀小弟文思比不上郭兄书法比不上泼墨王唯有些许胆识和勤奋所以才不怕贻笑方家

乱云公子哦了一声再无言语听着两人的对答小弦却是心中一动宫涤尘分明对这场宴会早有准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转念想到上次宫涤尘曾提及此次宴客是为了完成师父蒙泊大国师的一个心愿但又何须如此郑重其事行事滴水不漏丝毫细节也不放过

不过小弦相信宫涤尘绝非玩弄阴谋诡计之人何况他当着众人的面做出各项安排也不像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若仅仅是因为追求完美似乎也太过了些

在场诸人心中都有一分疑惑只是看着宫涤尘从容不迫的神态纵有千般疑问也无从道起如此光明坦荡的神秘感给眼前这位风度气质绝佳的年轻人罩上了一层高深莫测的光环

不多时宫涤尘已写好信件又对那十余名官兵强调道你们明日一早先拿着此信件去各府通传然后就等候在府外免得对方提前出门万万不可弄错了时辰若有差池我这个做主人的可没了颜面

众官兵齐声应了对于他们这些京中小卒来说一向被将官呼来喝去难得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此时得到宫涤尘的看重皆是摩拳擦掌不敢稍有懈怠

诸官兵散去宫涤尘掷笔扬眉一笑天已将晚郭兄可准备好酒菜了么小弟可真是饿了

乱云公子微笑小弟早已令人备下酒菜权当先替宫兄饯行

小弦听到饯行两字一惊宫大哥又要走宫涤尘轻抚小弦的头若不是为了明日一场酒宴我早就该回吐蕃了

小弦急道不行不行宫大哥总应该陪我在京师多玩几天

宫涤尘叹道明日你就可见到你的林叔叔了何须我陪

那可不一样小弦忍不住又牵住宫涤尘的衣衫撒娇般不依不饶难道宫大哥就舍得抛下我一个人不管

乱云公子笑道小弦莫要淘气你看又弄脏宫兄的衣服了

只见宫涤尘不沾一尘的衣衫上果然又现出一个黑黑的手印这一次正好捏在腰间势不能将长衫都卷起宫涤尘生性爱洁不由皱皱眉头小弦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搓去掌中的脏污

乱云公子打个圆场我这就令人取来新衣给宫兄换上

宫涤尘淡然一笑无妨反正明日要离开了权当个纪念

小弦听宫涤尘去意已决急得跳脚恨恨道那干脆让我再多留几个印子也好让宫大哥不至于太快忘了我说到一半忽觉伤感宫大哥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不淘气了我我今晚给你把衣服洗干净

宫涤尘看小弦说得可怜巴巴笑道明日把你交给暗器王就算想淘气也不敢了吧我总共也就几套像样的衣服可不能全毁在你手里说罢当先往饭厅行去

小弦极为敏感立刻感应到宫涤尘对自己似乎冷淡了些怔了一会儿方才悻悻跟在后面

饭厅内早设好宴席三人就座平惑与另一位小婢在旁伺候那小脾生得一张娇俏可爱的瓜子脸年龄不过十二四岁听乱云公子介绍才知是他贴身四婢中的舒疑

乱云公子身为清秋院主本应该多尽地主之谊但宫涤尘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在考虑明日宴请之事仅是表面随意应承一二乱云公子何等精明见到小弦掌中的灰烬又回想他提到金鼎要诀与那公羊先生之语已猜出他知道了自己偷窥天命宝典之事亦是暗怀鬼胎而小弦既不愿意与乱云公子多说话又有些赌气不理宫涤尘想到明日与宫涤尘一别心中烦闷颇有些借酒浇愁的意思奈何宫涤尘向来滴酒不沽仅饮清水桌上根本无酒

平惑倒是十分关切小弦瞧出他闷闷不乐有心开解却不敢当着乱云公子的面随意调笑仅是送菜时偷偷打个眼色小弦却视而不见

这一顿饯行宴吃得极其别扭席间全无欢声笑语气氛沉闷

小弦本以为宫涤尘回来后可以好好陪一下自己谁知他的态度虽然如旧却总觉得少了以往的无拘无束多了一份疏远越想越觉得委屈匆匆吃下一碗饭起身告辞我吃饱了先回房休息

他着到乱云公子似还稍有挽留之意宫涤尘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微微点一下头面上一如平常赌着气抢先道你们想必还有许多话说我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出门

却听平惑低声问乱云公子公子我要不要去照看一下小弦小弦鼻子一酸若是无人在旁真想对她大叫几声姐姐低头一路小跑回房和衣蒙上被子装睡

平惑随后赶来小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小弦摇摇头平惑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他这还是第一次把平惑姐姐四个字叫得如此字正腔圆

平惑一呆我可不像公子那么博学多才不知道什么故事她看到小弦脸露失望慌忙道小弦不要急待我仔细想想

小弦其实并不想听什么故事只是忽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复杂难解宫涤尘刚才在庄外还对自己那么疼惜眨眼间却如换了一个人般想到父亲曾告诉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万不可轻信他人自己当时听在耳中并不在意如今看来莫非长大成人后就必须如此么难道与人交往都要有所保留不能轻易交付真心若真是如此自己倒真宁可一辈子也不要长大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没有心机的孩子

他正呆呆想着只听平惑问道小弦姐姐这个故事好不好听原来她已讲完了一个故事好听好听小弦连忙点头虽然刚才根本未听清平惑讲了些什么

平惑看小弦仍是一脸不合年纪的愁容小弦不要不开心嗯姐姐再给你讲一个说罢皱着眉头苦思搜肠刮肚想再找出个故事来

小弦望着平惑一份感动无端而来或许她的身份地位不高亦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或许她身无武功并不能像林青与宫涤尘那样给自己一种安全感但那份毫无掩饰的关切与温情就像潮水般漫上小弦的胸口滞留不去刹那间小弦忽觉得平惑就是自已的亲姐姐再多的委屈与无奈都可以在她面前从容表露

他怯怯地从被中仲出手拉住平惑姐妞我不开心

平惑从未见过小弦如此凄惶的神情她虽然只有十五但自小在清秋院这样的豪门中长大见多识广十分早熟自知身份卑微平日伺候乱云公子时小心翼翼唯恐做错事情纵然乱云公子有气闷之时断也轮不到她来开解直至遇见小弦这样一个天性乐观好玩好动的孩子既要像对主子一样服侍又可以以如朋友般打闹再看到乱云公子与宫涤尘皆对小弦礼遇有加能做他的姐姐只怕是前生修来的福气此刻看小弦无依无靠的模样她心中大生怜意再听他连叫几声姐姐不由勾起潜藏的母性略显慌乱地柔声道不要紧不要紧小弦你想做什么姐姐都帮你

小弦恨恨道我我真想咬人

啊平惑一愣看小弦的样子不似假装咬牙把胳膊伸在小弦口边一闭眼睛你咬吧

小弦本是伤感之下随口一言万万料不到平惑果然引颈待戮一时倒真觉得牙齿发痒忽然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抱住平惑隔着衣衫朝她肩膀上狠狠咬下这一下当真痛快无比但觉诸多委屈都从牙缝中发泄出去眼泪却已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心底又生怕平惑发现自己流泪更是抱住她不放牙关紧咬

自从小弦在岳阳府中与林青一席交谈后纵有再多的不如意也一直强忍不让自己流泪但此时此刻在平惑的身边中心中就像突然打开了一道闸门将压抑已久的伤心尽皆释放其实纵然宫涤尘对他冷淡一些却也不至于如此只是小弦这一路上先在平山小镇被管平生擒再在汶河县衙的殓房中饱受惊吓又被追捕王强掳至京师好不容易认识了宫涤尘明日又可见到暗器王林青但苦慧大师的天命谶语似乎预示着自己的前途绝非平坦无阻那份茫茫苍天命运难测的感觉才令他惶惑不已

平惑痛得直吸冷气见小弦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推开小弦我的妈呀你这只小狗可痛死我了

小弦神志清醒也觉得不好意思把头埋在被子里趁机悄悄拭去眼角未干的泪水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

只听平惑叫道哎呀都肿起来了苹果本就是让人咬的啊小弦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又探出头来却见平惑不停揉着肩膀正解开外衣斜眼朝衣内瞅嘻嘻一笑我来瞧瞧

啪平惑抬手给小弦一个栗暴子小色鬼不许乱看

小弦捂着头直挺挺地倒下面目朝下躺在床上全身抖个不停平惑吓了一跳打疼你了么他话音未落已听到小弦忍之不住的笑声气得又踢他一脚你这个小坏蛋

小弦装模作样道咬了苹果一口真是舒服多了以后我要是再遇着不开心就来找你

平惑哼道你休想再有下次她看到小弦恢复了活泼可爱的样子心里高兴也忘了肩膀的疼痛你怀里是什么东西软软的还挺有弹性原来她刚才情急推开小弦时正触到他的胸口

小弦翻身起来从怀中摸出一物就是这东西正是那天命宝典烧毁封面后余下的金属网状物

平惑好奇地拿起反复翻看不得要领奇怪这是什么小弦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若觉得好玩便拿去吧

平惑连连摇手只怕是什么宝贝我可不敢要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又不是偷来抢来的小弦笑道给你就收下吧怕什么

平惑只觉那物手感极怪光滑温润轻轻一捏即变形一松手又复原喃喃道这东西非银非铁还可以随意折曲嗯若不是极有韧性倒像是什么丝线

小弦灵机一动你可懂得女红你看这里有个结能不能用针挑开那个结绕在网内网丝又细又密只凭手指之力断然无法解开

平惑喃喃道我女红还算不错要么让我试试不过若是解开了恐怕再难复原小弦也甚是好奇不管它先解开再说你随身可有针线

平惑跃跃欲试你等我一会我回房拿针

他忽听门口轻响抬头一看却是宫涤尘站在门口小弦胸口一震赌气般视若不见只管对平惑道你快去拿针却又怕宫涤尘就此不理自己忍不住又偷眼瞅去却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疑惑莫非刚才咬平惑之事都被他看在眼里脸上不由泛起红来

平惑连忙对宫涤尘道个万福宫涤尘淡淡道平惑姑娘先回房休息吧我陪小弦说几句话

平惑答应着将手中的金属网对小弦一晃挤挤眼睛我晚上帮你解开明天见说完转身出门

小弦咬着嘴唇垂着头也不言语室内一片寂静宫涤尘忽道听乱云公子说你这几日都在磨性斋内苦读书本自然应该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的道理

小弦心想宫大哥虽然只大自己几岁经历却比自己多了数倍想必遇见过许多人对分分离离原不会太过在意哪儿会像自己这样看重别离一念至此不由长叹了一声

宫涤尘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为免日后牵挂才刻意冷漠你可明白我的心思小弦一呆上前两步握住宫涤尘温暖的手低低唤一声宫大哥丢失的友谊仿佛在瞬间重新回归

宫涤尘拍拍小弦我在京师实在耽搁太久明日必须要走如果有缘不久后我们还会再见小弦点点头直视着宫涤尘清澈的目光怎么才算有缘宫涤尘淡然一笑那就要看明日的宴会是如何的情景了

小弦如坠迷雾这和明天有什么关系

你可记得我告诉过你明日之宴乃是为了完成我师父蒙泊国师的一个心愿宫涤尘耐心解释道我此次来一为吐蕃求粮二是带来了师父的一道难题如果有人能解开或许他就会来京城一行

小弦道什么难题让我先解解看宫涤尘微笑这个难题连我也解不开言下之意更遑论是小弦了

小弦大不服气嘟起小嘴道我就知道宫大哥看不起我哼有本事就让我试试

宫涤尘摇摇头此题十分分奇怪可谓是说易行难乃是武功与智慧最完美的结合一般的平民百姓都能轻易破解却根本不是正解而武功越高者反而越难解开可一旦有人能破解便足以让国师动心一见所以我才会把京师诸位成名人物都请来不过依我所见普天之下能解此题者不过寥寥数人你与我都不在其列

小弦大是好奇你不妨说说

急什么宫涤尘潇洒地一耸肩明天你也是我的小客人自然会见到这道难题

小弦想着明日将看到京师诸位成名人物更能与林青重聚顿时心痒难耐赌咒发誓般道林叔叔一定解得开宫大哥也一定会再与我相见

宫涤尘一叹不语他自然清楚一旦真的解开了这道难题蒙泊国师入京后将会对京师局势产生各种难以预知的影响这里面微妙复杂的关系却无法对小弦细述

小弦当然不知宫涤尘的想法本想把乱云公子的身份说出但一想宫涤坐明日便会离开京城又何必让他牵涉其中还是等见到林青再说

他忽又想起一事对了宫大哥不是说我乃是你的第十九位客人吗可我算来算去为什么仍是多出一人宫涤尘答道泼墨王薛风楚抱病在身所以不能来

小弦听许漠洋说起过那号称一流画技二流风度三流武功的泼墨王此人外表儒稚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却是暗藏祸心心计阴沉当年在笑望山庄引兵阁内盗取偷天弓不成便挑唆登萍王顾清风杀死了兵甲传人杜四从而导致林青初试偷天弓一箭射杀顾清风走上了与明将军彻底决裂的不归之路

这泼墨王薛风楚可谓是小弦心中最厌恶的人物之一忍不住开口讥讽只怕他根本不是抱病在身而是不敢与林叔叔相见吧

宫涤尘自然知道暗器王与泼墨王的这段过节或许如此吧但他既然不愿来我亦无法强请唉其实薛泼墨本是最有可能解开难题的一人

小弦扁扁小嘴不屑道我才不信他能有这本事

宫涤尘也不多解释拉着小弦在床边坐下柔声道宫大哥今天让小弦生气了你可不要怪我其实宫涤尘跟随蒙泊大师精研佛法数年年龄虽才十七却已极为老成持重自问早就勘破人世常情却不明白为何会对小弦这样一个孩子如此看重或许正是因为他对小弦有所利用而小弦却对他一片赤诚才令他觉得心头有愧

小弦如江湖汉子般大大咧咧一摆手过去的事不用提了我们是好兄弟啊嗯不行宫涤尘奇道什么不行

小弦一本正经道你既然知道今天做错了那就要赔我

宫涤尘正色道我不惯与人同睡以后再不许提什么陪你之事

小弦呆了一下方才醒悟宫涤尘把自己要求赔偿的赔字听错了以为自己要他陪睡不禁哈哈大笑哼哼说不定你自己才是臭脚呢我是让你赔偿我的损失

宫涤尘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小弦的意思他运功变化过的脸色依然蜡黄并无异常耳根却莫名红了起来你这小鬼真是精灵古怪说吧你想要什么赔偿

小弦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振振有词道宫大哥今天给那些客人都写了诗词为什么不给我写我也是你的小客人啊

宫涤尘啼笑皆非好我答应你

小弦面色一整嗯我知道我不能与那些成名人物比较你现在先不用替我写什么诗句等我有一朝驰名天下之时可一定要问你追讨旧债了哈哈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似乎驰名天下只迟早之事

看着小弦挺着小胸膛信心十足的样子宫涤尘却没有笑反是一脸郑重缓缓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双掌相击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得尤为响亮

第一批来到清秋院的客人是当今皇太子与黍离门主管平简歌简公子妙手王关明月四人宫涤尘计算极为精确四队车马虽从不同方向而来却几乎同时到达清秋院院门正是巳时三刻

宫涤尘与乱云公子早已等候多时双方不免寒暄客套一番宫涤尘抽空特意嘱咐守在院门口的家丁再有贵客到来可直接将主客引至梅兰堂然后将四人迎入梅兰堂其余手下则领入清秋院内别处休息

平惑舒疑解问释题四脾早已守候在梅兰堂门口小弦则孤零零地单独坐在下首的最尾一席除此外再无他人

小弦亦算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想到一下要与京师这许多的成名人物相对仍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怎么竟有些自卑所以才坚决不去清秋院门口接待客人宫涤尘与乱云公子也不勉强

小弦坐在席中看着平惑四人端立门边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亦觉梅兰堂中虽然尚无什么宾客气氛却已是无比凝重幸好小弦与平惑遥遥相望不时打几个彼此意会的眼色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下起伏难定的心潮

仔细看去梅兰堂中设了十九桌单独分开的酒席每席上只摆有一套茶具酒壶酒杯各一副然后是两盘点心最奇怪的是每一张桌上还都放着笔墨砚台却无纸张也不知做何用处席上摆设虽然简单却极精致茶壶与茶杯是紫砂磨口酒壶酒杯则是汉玉所雕点心盘子皆是浅紫色的贝壳所制点心每盘四样或是澄黄金酥或是小巧玲珑诱人食欲那笔墨亦皆是精品由此可看出清秋院身为武林百年世家的手笔

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平惑四脾一齐屈膝万福宫涤尘当先踏入梅兰堂随后是乱云公子与衣饰华贵相貌各异的四人小弦仅认得其中一位是在擒天堡中见过的妙手王关明月

宫涤尘呵呵一笑涤尘先给太子殿下介绍一下我的小客人他伸手指着讪讪站起的小弦这位便是近日来名动京师的许惊弦许少侠了

不知怎么刹那间小弦所有的紧张忽都不翼而飞起身拱手抱拳道草民许惊弦见过太子殿下这一句草民当真是用得不伦不类但谁都没有失笑

皇太子年约二十八九容貌普通最特别的是那十分白净几近透明的脸色丝毫没有酒色过度的虚弱感反是隐隐露出刻意隐忍的傲气一双不大的眼睛射出极有威严的光芒停在小弦的身上此次宴会乃是依着江湖规矩无须多礼许少侠少年英雄久仰大名啊他回头望着妙手王关明月听说关兄上次在擒天堡时多亏许少侠仗义出手方才全身而退还不快快谢过太子下令岂敢不从关明月连忙跨前两步

却见小弦从容一笑适逢其会误打误撞而已关关兄与小弟同仇敌忾何必见外他这几日读了许多圣贤之书可谓是出语不凡这样一句话不卑不亢既不承功自傲亦令关明月不失面子除了那颇为勉强的关兄纵是老江湖听来亦毫无破绽一语出口众人皆是暗暗称奇宫涤尘对小弦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管平哈哈大笑许少侠好啊我已派人将黑二兄弟另作安排他十分挂念你到时我把他的地址告诉你有空可要去看看他哦

自从小弦得知在平山小镇巧计擒下自己的原是管平与葛公公再加上他们曾设计伏杀林青心中本是对管平不无记恨之意但听他如此说也不由感激点头称谢

管平既然杀不了林青当然会事后补救将黑二转移到安全之地原不过举手之劳却令小弦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他身为京师三大掌门中的黍离门主又是太子御师谋略冠绝天下由此已可见一斑

自古英雄出少年见到许少侠后方知此言不虚富有磁性的嗓音出自最后一人的口中那声音淳厚而不失温情响亮而不失稳重平平常常的一句言语却令小弦感觉到一种春风拂面的温暖之意

小弦抬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那位年纪三十出头丰神如玉的秀士虽是走在最后却在刹那间跃入眼目夺去了在场之人的所有视线梅兰堂中亦有一种蓦然生辉之感不问可知此人自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简歌简公子

简歌宽额高颧浓眉虎目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如玉石所雕挺直无比的鼻梁就似是一道刺破天穹后仍勾留不去的刀光但如此充满了澎湃张力的额鼻眉眼却偏偏生在一张圆而不阔肤色白哲如女子的脸庞上再加上那血色饱满薄如刀削的嘴唇仿佛是将天下最威武的男子与最娇媚的女子合而为一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他的身材修颀肩宽臂长胸阔腿壮魁伟的身躯却被长而细的腰身相连全身并无多余的饰物最惹眼的就属腰间那一束淡红色的腰带流苏轻悬随风轻摆几乎令人担心那柔弱的长腰随时会不堪重负地折断而这犹如女子窄细的长腰旁偏偏还挂着一柄阔达半尺的宝剑纯白棉布细细包扎起的剑柄并不露一丝刀兵凶焰鳖皮吞金的剑鞘上却刻着两个颇含煞气的古篆字悲血令人读之不免愕然但只要看到简公子那俊秀无瑕的面容这柄阔剑与其说是件兵刃倒不如说是一种令他更增男儿气度的装饰品事实上虽然人人都认定简公子武技不凡却从没人见过温文尔雅的他与人争斗

直到此刻小弦才明白为何京师三大公子中何其狂有凌霄之名郭暮寒有乱云之称唯有简歌简公子却无任何绰号那是因为任何形容都不足以表达天下第一美男子之万一

这是与林青的霸气冲天宫涤尘的怡然素定全然不同的一种魅力或许简公子的相貌与身材尚谈不上完美无缺但正是那一份冲天豪气与秀弱堪怜之间略隐略现的不和谐才令人在惊叹之余从心底最深处浮起一丝毫无枉由的怜惜来

面对如此一位集男子与女子优点于一体的人物连小弦这等初萌情事的男孩子都瞧得暗生钦羡大有惊艳之感更遑论平惑等女子纵是垂头敛眉亦不免伺机抬眼偷望目露痴迷

宾主落座言谈尽欢小弦插不上口只好默然静听双方无非是些客套言词他听来亦毫无兴致只得留神观察梅兰堂的布局忽发现不少蹊跷之处

首先堂中十九席并不像平常宴客般左右各九席对称主人在下座相陪而是分成五个小圈子左首当先是四席正坐着太子一系的四人下面空着三席右边则先排出五席其后是四席空位而自己与宫涤尘乱云公子则在下座三席中

小弦刹那间醒悟宫涤尘如此布置正好将京师四大派系分开可谓用心良苦不然双方并席而坐万一发生什么口角争执甚至动起手来岂不是大煞风景

其次十九席并未设在堂中而是略往门边移动每一席正对着的主位并未设席上空处本是乱云公子那副对联的所在而此刻那对联却被一张蓝色的幕布遮住那幕布极厚难辨其后虚实不知里面有什么古怪

事实上梅兰堂中人人目光如炬皆注意到了这两点大家都知宫涤尘如此安排必是大有深意可谁也不愿先问出来

寒暄了一会脚步声又响起一个故作豪迈的大笑声从门外传来本王来晚了当先罚酒三杯还请太子殿下与诸位恕罪众人一齐起身见过八千岁

泰亲王当先踏入梅兰堂一把就先握住宫涤尘的手本王兰日前听说宫先生押粮出京匆匆送行未果生怕就此分别想不到今日重见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宫涤尘淡然道承蒙千岁错爱涤尘须臾不敢相忘

小弦看那泰亲王一张国字脸颇有威严远不似自己想象中的白鼻小丑的模样不免隐有失望不变眼中却有些无奈又看到他一双大手拉住宫涤尘不放宫涤尘神情虽平心头己有一分不快只是这等场面下断也轮不到他出面替宫涤尘解窘正急切间又见到泰亲王身后正是追捕王梁辰想起自己那天在京师外的潘镇小酒楼中害他吃下巴豆茶也不知是否腹泻数日又是好笑又是害怕奈何堂中无处藏身只得硬着头皮对追捕王苦苦一笑心中打鼓追捕王眼中神色复杂仅朝小弦略点点头表面看起来似乎并无丝毫报复之意

太子淡淡道侄儿给叔叔请安了他口中恭敬却无半分请安之意站于原地连脚步亦未动一下泰亲王入梅兰堂后眼中似乎只见到了宫涤尘堂堂太子殿下亦是颜面无光

泰亲王呵呵一笑总算放开了宫涤尘的手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侄儿了难得今日相聚还要多谢宫先生与郭公子

太子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侄儿先祝叔叔身体安康

泰亲王哈哈大笑却并不举杯想当年叔叔抱着你在京师四处游玩时你还非吵着要吃那些不干净的坊间零食叔叔不答应你还不依如今长大了你我叔侄见面却是这般客气

他一副长辈的口气又故意提及这些陈年旧事分明是倚老卖老不将太子瞧在眼里此言一出关明月与简公子都面色微变太子与管平却是不动声色

乱云公子打了个圆场上前隔断泰亲王与太子互视的目光先请泰亲王等人在右边五席中坐下与泰亲王同来的另四人中除了追捕王梁辰外关雎掌门洪修罗年约四十五短身材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令他的面容总是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貌似一个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一点也不像掌管生杀大权的刑部总管只有双目开阖间不时迸出的精光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感牢狱王黑山则是个高鼻深目面色如墨的胡人眉目间与黑二有几分相似眼中红丝密布也不知是因昨夜没睡好抑或是长年给犯人用刑见惯了血腥的缘故那双筋骨虬结的大手令人感应到一丝凶煞之气最后那位身着水绿长衫年过四十眉日却依然有种难言神韵的女子便是琴瑟王水秀她有一张美丽却不轻浮温柔而不失英挺的面容那对灵动的双眼恍如十八九岁的少女最特别的是她那长长的云袖不但将一双手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在腰间缠起真不知行动时会否有所不便

小弦心思机敏亦听出泰亲王对太子的言外之意这才知道京师派系间的争斗已成水火而瞧堂中席位的分布与泰亲王等人同坐在右边的应该是林青骆清幽何其狂机关王白石逍遥一派将军府的众人则与太子一系坐在左首宫涤尘这种安排看似无意其间却似大有玄机

乱云公子望向小弦道待我给八千岁介绍一位小英雄

小弦连忙拱手许惊弦见过八千岁我又能算什么英雄又望着追捕王道前几日对梁大叔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泰亲王望着小弦嘿然道只凭许少侠能从梁捕王手中逃出的本事小英雄这三个字便当之无愧你放心追捕王岂是记仇之人他转头对追捕王嘿嘿一笑本王这话没错吧

追捕王淡然道我对许少侠亦有许多得罪处权当扯平吧

洪修罗大笑道梁兄乃是六扇门第一高手许少侠能从他眼皮底下逃出实令人刮目相看啊追捕王闻言神色古怪他与洪修罗可谓是同行又都是泰亲王手下的爱将不免有争功之处但洪修罗这番话虽然提及大失面子之事却又直言追捕王是六扇门第一高手其中微妙亦只有他两人自知

黑山干巴巴地道我那兄弟虽然对我一向不满我却始终记挂着他许少侠能在梁兄面前一意维护黑二我亦要替他谢你一声他的声音有一种胡人说汉语的顿挫听之极不舒服

琴瑟王水秀一直不说话只是用她那双会说话一般的眼睛望着小弦小弦但觉她温柔的瞳中虽有些研究的意味却仿佛是一种对天地间不明白事物的好奇观察决不令人心生排斥反倒是隐隐有一种希望她看穿自己后说出一番缘由的期待堂中这些京师成名许久的人物中除了宫涤尘外就只有她最令自己有好感

关明月笑道早在擒龙堡中小弟便看出许少侠日后必可有一番作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小弦连忙引经据典地谦逊几句倒也没有什么破绽

此刻堂中气氛十分微妙泰亲王与太子一系遥遥相对各自端坐不语连表面上的客套也不愿应付却都借着与小弦说话打破尴尬的僵局小弦毕竟是个小孩子看这许多成名人物对自己和颜悦色不乏奉承之意不免有些飘飘然在桌下轻拉着一直微笑不语的宫涤尘的手起初尚残存的一丝紧张早已荡然无存

管平发话道宫兄此次相请想必有些节目吧

宫涤尘清咳一声笑道实不相瞒此次涤尘请来诸位实是抱有一份私心此语一出顿时将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却只是面露神秘笑容不肯往下解释

看来宫兄是决意卖个关子了本应该等主宾齐全后再揭开谜底奈何小弟最是好奇实是难以多等片刻简公子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目光转向乱云公子不如让郭兄先透露一二

乱云公子苦笑道少不瞒诸位宫兄连小弟都蒙在鼓里此刻我比简兄更想知道究竟呢

管平抬眼望着堂中那被淡蓝幕布遮掩的对联接口道记得上次来清秋院中见到这里本是郭兄的墨迹想必宫兄的秘密就在其中吧

宫涤尘伸指赞道管兄目光锐利心思机敏果不愧家师所言

管平奇道却不知蒙泊大国师对小弟有何言语

宫涤尘并不直接回答诸位可知小弟最佩服家师什么

泰亲王接口道久闻蒙泊大国师佛法精深又有虚空大法誉满江湖宫先生所佩服之处想必不出此两点

宫涤尘淡然道家师雄才伟略每个人对他都有不同激赏之处涤尘自小浸淫佛法又深悉虚空大法识因辨果之秘密深知这些皆是博大无涯穷一生之力亦难登顶的学问话锋轻轻一转但在涤尘心中佛学与武功却都比不上家师的另一样本事他平淡的语气中无疑有极强的蛊惑力虽然直到此刻亦未明言最佩服蒙泊大国师什么地方却隐露江湖传言中十分神奇的虚空大法之奥妙让人欲罢不能

泰亲王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面色如常端酒饮下本王猜错宫先生的谜题先自罚一杯

宫涤尘微微一笑八千岁气度从容风范淋漓拿得起放得下亦不愧家师所言听宫涤尘如此说众人皆是一愣听他那语中之意似乎蒙泊大国师对每个人都曾下过一份判断这一刻不但把每个人的好奇心都提至最大亦令人对蒙泊大国师产生出神秘至极的无穷遐想

管平凝神思索难道宫兄最佩服蒙泊大国师之处就是他对各种人物的判断力

宫涤尘抚掌欣然而笑家师曾言京师群雄并立能人无数可在他的跟中唯有六人值得一提是谓京师六绝小弟最佩服他的亦正是这一份谈笑间审视天下人物的眼力他一字一句道管兄智略惊世才谋冠绝天下自当名列其中

霎时场中寂静半晌不闻一声

除了不通武功的泰亲王太子与小弦外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足可独当一面心高气傲的高手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名望虽是虚无之物却是人皆好之在场众人表面上虽是客气内心里只怕谁也未必服谁而蒙泊大国师在群雄并立的京师里却只看重六个人不问而知皆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试问谁不想位列其中宫涤尘虽然仅称道管平的智谋却无疑令他隐隐高出众人一线这番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激起千层浪的小石子一时望向管平的眼光中艳羡者有之妒忌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惊讶者有之不一而足

若这番话全是宫涤尘本人的意思不免有挑唆之嫌被他提及之人亦会怀疑他的用心可宫涤尘事先声明此乃蒙泊大国师的观点蒙泊大国师远在吐蕃此前从未涉足中原并没有见过在场的任何一人他所下的判断虽不全面无疑却是更为客观

自从这些京师高手成名多年以来从没有一刻能像眼前这般被宫涤尘的一句话就勾起了每个人心底深处的争强斗胜之心

人人都希望能从宫涤尘口中再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是谁也不愿开口询问那样岂不显得自己注重妄名虚利落了下乘

寂静良久后才从梅兰堂中传出一个孩子稚气的声音明将军与林叔叔必在这六绝当中吧却是小弦听得入神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才从刚才微妙的气氛中逐渐恢复过来

宫涤尘轻轻道家师告诉我这番话时乃是三年前其时暗器王云游天下所以并未将他算在京师人物之中至于明将军他微微一叹若是连他都不能列在京师六绝中家师此言又怎能令人信服

众人虽与明将军身处不同阵营却也不得不承认明将军绝对有这个资格只是听到宫涤尘言语中对其不无推崇之意每个人心里都是百般滋味

小弦听到宫涤尘所说这京师六绝中竟然没有林青的名字不由呆了一下他本觉得暗器王林青乃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人物但这一次入京先遇见宫涤尘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又亲眼见到明将军威凌天下的风度还有那神秘老人于不动声色间挫败鬼失惊的惊世武功再加上乱云公子深沉难测的阴险今日又见到简公子那近于妖异的俊美尚不知骆清幽何其狂等未见过的人物是何等模样这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如果宫涤尘口中先声夺人的蒙泊大国师当真不把林青排在京师六绝中似乎也情有可原

小弦一时也不知应该生气蒙泊大国师遗忘了暗器王或是庆幸林青不必与京师诸人争这虚名

泰亲王哈哈大笑本王并非江湖人但听宫先生刚才的意思难道蒙泊大国师还特别提及过本王

宫涤尘答道家师本就是出家之人所评人物自然井不局限于江湖既然是号称京师六绝当然包括京师的所有人物不过当朝文武中除了明将军外千岁是唯一的当选之人

泰亲王斜睨颇有些失落的太子脸有得色口中却谦让道蒙泊国师真是太看得起本王了本王身无武技如此说岂不令他人笑话

宫涤尘一笑试问有了将军之手谁还敢在京师中以武相称众人皆是面无表情私下里却一齐暗暗点头若仅以武功排名谁又能与雄霸天下第一高手之位二十余年的明将军并肩

宫涤尘续道所以管兄是以智谋跻身六绝而千岁却是因为超乎寻常的决断力排名其中

泰亲王一笑不语竭力压抑住心底涌起的得意暗想自己确是行事果决当断则断只要认准了目的不惜任何代价只是想不到连远在吐蕃的蒙泊大国师对此都有所闻

小弦万万料不到连不通武功的泰亲王也能跻身六绝之中大是不忿又忽生雄志心想自己就算不能习武至少可以努力读书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既然连吴戏言都认定自己二十年后会有成就说不定真有一日在京师六绝后可以再加上自己的名字也算凑足自己最喜欢的数字七

一念至此忽又觉得自己动了贪图虚名之心不免哑然失笑

其余众人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蒙泊大国师定下的这京师六绝并不仅仅以武功取胜而是博采众长却不知除了将军之手管平之策泰王之断以外还有三个是什么人会不会有自己的名字

在场中只有小弦是局外人可谓是旁观者清他生性敏感已注意到洪修罗追捕王等人望着管平的目光中皆有一丝妒忌而太子嘴角却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显然对泰亲王压住自己一头不满小弦疑惑地偷瞅一眼神态依旧从容不迫的宫涤尘实不知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这番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虽然仅是家师片面之言作不得准但若是小弟不说出余下的三绝想必诸位都不会放过我了宫涤尘游目四顾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只可惜剩余三人皆不在场

这样一来反令众人皆去了患得患失之心简公子首先朗笑道如果宫兄想就此打住小弟第一个不依大家齐声附和

宫涤尘反问道诸位可知小弟目前最希望来到梅兰堂的下一位客人是谁他如此一说大家都知道至少即将到来的人物中有被蒙泊大国师看重之人纷纷低头猜测

一直沉默的水秀抿嘴一笑不知别人是何想法对于我来说最想看到的是骆姑娘

宫涤尘大笑眼露期盼之色曼声吟道诗箫皱春水庭下舞琼归巾帼珠矶灿盖延胜须眉当世女子唯以清幽之雅为最

简公子随着宫涤尘的吟声击桌而和抢先道若是蒙泊国师的六绝之中没有骆掌门的名字小弟定是大大不服清幽之雅当之无傀众人一齐鼓掌除了明将军外管平与泰亲王的人选多少令人意外但此刻骆清幽的名字一提出立刻博得全体赞同不但因为骆清幽确是诗才箫艺绝于江湖亦因她身为女子自然不会抢了一帮大男人的风头

小弦兴奋得两眼放光在他单纯的心目中早将骆清幽看作是林夫人的唯一人选小手都快拍烂了

宫涤尘一转话题语出奇峰佛眼视人无有善恶之分却重人性之七情六欲诸位可知在喜怒哀乐等种种情绪中佛家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众人静默纵是乱云公子这等饱学之士亦少读佛经其余人更是唯恐答错不敢轻易接口只有小弦忍不住道佛祖割肉饲鹰舍身喂虎莫非是无畏

宫涤尘微笑摇头无畏有两种一种是不知者无畏二是大勇者无畏然而在无畏之前尚须一份泰山崩于前仍不动声色的定力世路风波不过是炼心之境人情冷暖唯有忍性是善他吸一口气缓缓续道所以对于芸芸众生凡夫俗子来说佛家最看重的人性之情绪是忍众人恍然一齐思索京师之中最能忍的是何人

小弦自知猜不出宫涤尘所指的人物心想马上就要与宫大哥离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索性借此机会再多看他一眼这一刻忽发现在场诸人虽都是京师中成名己久的人物却皆陷身于宫涤尘布下的这一场局中唯有自己与宫涤尘两个人方是置身事外

要知宫涤尘虽是因用蒙泊大国师之言却是观点独特言语大有深意纵是侃侃而谈那份从容淡定的气度却不给人任何威胁之感更是巧妙利用了这些高手心高气傲不服于人的心理不知不觉全将他们的思路全部牵引

这一刻小弦呆呆望着宫涤尘对这位年龄只大自己五岁行事却缜密不漏于不经意间掌控全局的宫大哥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与他相知相识又得他真心惜护真可算是自己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至于那位原本因为扎风喇嘛的缘故而颇有些瞧不起的蒙泊大国师亦是心生敬重

有这样一位弟子其师必也是百年难遇的绝世人物

宫涤尘竟尚有余暇低头对小弦欣然一笑再望着凝神苦思的众人轻轻道并非涤尘有意卖关子不肯说出京师中最能隐忍之人的名字而是怕言多有失引起他人的误会他略微一顿淡淡道幸好将军府的客人尚未到场想必诸位亦不会把今日的言语随便泄露出去

众人齐齐一震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的名字涌上好几人的唇边终于没有说出来

水知寒与明将军同为天下邪道六大宗师之一却甘为明将军所用还故意自称半个总管宁可受江湖人的千百猜疑这份隐忍之功实是人所难及知寒之忍确也无愧京师六绝

只有小弦猜不出宫涤尘的哑谜急得连扯他的衣角宫涤尘望着大家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莞尔看来不独水总管诸位亦都可以忍大家一齐笑起梅兰堂的气氛第一次轻松起来

小弦知道宫涤尘终于说出水知寒的名字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此话若是传到将军府中引起明将军对水知寒的怀疑只怕水知寒决不会对宫涤尘善罢甘休他无从表达对宫涤尘的感激之意心想一会儿可要好好嘱咐平惑让她提醒舒疑解问释题三人守口如瓶可不能给宫大哥惹来什么麻烦

太子叹道蒙泊国师的眼光独到心思敏锐所发观点皆是出于常人所不及的角度我等凡夫俗子打破脑袋也难猜出他的心意宫兄不妨直说最后一绝所指何人

宫涤尘颇首有意压低声音道除了将军之手清幽之雅知寒之忍泰王之断管平之策外最后一绝当属他说到这里脸上忽现出一种仿佛洞悉一切变化的神秘笑容一字一句朗然传声凌霄之狂

话音未落一个略含惊讶又似根本不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宫先生为何提到小弟的名字可是在说什么坏话么

小弦抬头朝梅兰堂门口看去心头狂跳几乎离座冲出

因为在门口出现的三男一女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暗器王林青

第十二章试问天下

林青穿着紧身蓝衣背负偷天神弓衬得那矫健的身体中充满了一股随时弹跃而起的爆发力再配合他微沉的剑眉直刺人心的眼神虽是面容如古井不波肌肤里仍透着重伤初愈后失血过多的苍白但那犹如捕食虎豹般的凌厉气势已不知不觉对在场的每一个人形成强大的冲击力

管平做贼心虚胆战心惊地抢先迎出情势所迫下当日小弟多有冒犯实是愧见林兄

林青眼中杀气隐现却是不动声色地微一点头望也不望管平一眼目光在全场移动最后停在小弦身上淡淡道彼此都是清秋院的客人总要给主人留几分面子小许少侠既是安然无恙管兄与我这番恩怨便暂且记下吧当他特意把对小弦的称呼改成许少侠三字时那英俊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管平讨个没趣却依然面不改色拱手称谢暗暗传音到林青耳中今日宴后林兄当知小弟的悔过之心

林青略略一愣隐隐感觉到这位智计超卓的太子御师对今日会面早早埋下了伏笔却猜不出他到底会有何汁划释然一笑先握住小弦伸来的小手再与众人一一见礼

诸人与林青虽是素识但这些年变故太多六年前林青在塞外力抗朝中平乱大军先在笑望山庄前公然挑战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又于引兵阁中一箭射杀押送军中辎重的钦差登萍王顾清风实已与朝廷钦犯无异奈何暗器王与明将军的战约天下皆闻迫于将军府的压力只要朝中未真的下令追捕林青归案也无人敢认真去算这一笔旧账反是因为京师中微妙的形势泰亲王有意与林青示好共抗将军府太子一系则因管平暗杀不遂亦是转变态度尽力化敌为友所以表面看起来到达梅兰堂的客人中唯有暗器王林青最受各方面的欢迎但其中每个人暗怀的心思却实难用言语尽述

六年不见但瞧林青面貌身形如旧眉眼不羁如旧举手投足间却隐然有一种无法具体形容的变化如果说六年前的暗器王仅仅名列八方名动之五如今的林青却无疑已是驰名天下的宗师级高手是否能敌得过明将军的流转神功暂且不论至少那份处变不惊坦荡自如的气势已然震慑全场令每个人都生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宫涤尘久闻暗器王林青之名却是初次与之会面借林青走向小弦与自己距离接近之际忍不住暗运明心慧照之功意欲一窥这位明将军心目中最大敌人的心理谁知才一动念林青似乎立生感应目光冷冷罩来同时偷天弓弦蓦然发出低低的龙吟之声宫涤尘心头微凛急忙收功

当日在将军府初见明将军时宫涤尘也曾以明心慧照大法相试却被明将军于谈笑间化于无形此刻暗器王林青却是用另一种方式回避且不无警告虽然明将军与暗器王的做法各不相同却同样令宫涤尘难窥究竟可谓是他虚空大法修至疏影之境后唯一两次不经意间的挫败

林青炯然的目光望定官涤尘含笑道宫先生对故人之子有相救之恩林某先行谢过林青的这一眼并不凌厉毫无威胁却仿佛有质实物般慢慢渗透入宫涤尘的护体神功直通他的内心那情形就似一块石头放于沼泽上并不用加诸丝毫外力而是仅仅借重力缓缓沉没自然而然没有半分勉强

林青这一眼瞧得宫涤尘心中微微一颤虽然并无明心慧照察敌心理之效却让他产生一种自己的计划已被林青识破的感觉或许只是因为那清澄坦荡的目光令自己略有惭愧吧

在此之前纵然听小弦把林青的本事吹嘘得天花乱坠宫涤尘亦怀疑在京师外受挫于管平的暗器王是否有足够资格与明将军的流转神功相抗但只凭这有意无意的一眼宫涤尘己知自己当初的判断有误暗器王的武功已臻巅峰确是明将军的一位好敌手而宫涤尘原本精心设计的一系列计划亦会在这种判断下做出相应的调整

宫涤尘朝林青一拱手淡然道林兄无须多礼就算没有与许少侠的一见投缘涤尘既然身为佛门弟子亦决不会袖手不顾他似是不愿与林青正面相对转眼望向林青身后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刚才小弟正与千岁太子等人谈及家师所论的京师人物所以方才提到凌霄公子之名绝非贬意更无丝毫冒犯的意思

凌霄公子何其狂一身黑衣依然是束发长垂半遮面容的模样只是少了那份神佛皆惧的煞气他听了宫涤尘的话也不多询问仅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似乎没有丝毫的好奇心抬眼从席间众人的面上掠过

管平那日在京师外追杀林青时曾被何其狂强行将一众人马留住半个时辰但当时虽是人人都认得凌霄公子但何其狂却明说不愿直承身份好留待下次相见此刻纵是以管平的无双智谋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场面话只得讪然一笑

何其狂对管平讨好的目光视若不见仅朝诸人微微点头以示招呼他扫视全场已瞧出室酒席布置当先坐在左首尚空的四席中大大咧咧地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举杯道小弟是个直性子今日只是来做客不谈旧日恩怨说完一饮而尽似揶揄似俏皮的眼神望着离他最近的管平口中却道入口绵软香滑落腹却火烫如滚确是好酒平生所饮杯中之物此酒足可入围嘿嘿六绝之中这一句无疑是挑明早已隐隐听到宫涤尘的话众人都知道何其狂的性子也不计较他的狂态一齐大笑起来

洪修罗豪然大笑道凌霄公子来得不早不迟可谓是对宫兄评价的最好注解何其狂却是一叹有将军之手在前凌霄纵然再狂傲数倍又有何用众人倒是第一次听到何其狂如此谦逊的言词皆是一愣细品其语意好像颇服气明将军的武功又似乎不乏与明将军一较长短的雄心一时谁也接不上口

小弦却是心中一动宫涤尘把各人来到的时间算得如此精确林青何其狂等人进人清秋院的时刻自也在他的算计之中难道他是故意让何其狂听到自己的最后那句话

何其狂复又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亦是一饮而尽喃喃道此茶香虽香矣却不合我的性子他转眼望着林青等人招呼道主人茶酒皆备还不快快入席林兄来与我品酒这壶茶就留给清幽吧至于白兄嘿嘿你又不是泼墨王薛风楚笔墨于你也派不上用场大概就只好将就用这些点心了众人听他说得有趣皆是大笑

小弦反应极快立刻想到宫涤尘昨晚曾说泼墨王乃是极有可能解开蒙泊国师难题之人再看到席间的笔墨暗想莫非这难题与书法有关

机关王白石年约四十面色白皙相貌儒雅大笑人席听何兄之言莫非小弟是酒囊饭袋么为免宫先生与郭兄这对主人生厌小弟还是厚颜抢何兄与林兄的一杯酒喝吧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本来梅兰堂太子一系与泰亲王等人不无针锋相对之意言词间各不容让此刻逍遥一派四人的到来顿令堂中气氛轻松了许多

水秀长袖掩唇轻轻笑道你们这帮大男人可莫要吓坏了骆姑娘堂中顿时静了片刻众人的目光全都移到一直立于门边默然不语的兼葭掌门骆清幽身上

骆清幽身穿淡绿长衫头戴一顶小帽隐隐可见她的如云发髻那帽檐下露出一抹轻轻飘动的柔软额发仿佛要搭在那长长的睫毛上更衬出秀逸风姿奇怪的是她用一副浅粉色的丝巾蒙住半边面容除此外再无多余的饰物

那丝巾遮住骆清幽的口鼻仅露出一双灵动而慧黯的眸子或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她的眼中染着一层蒙蒙的水汽令黑漆漆的眼珠如同暗夜里的星子闪耀着柔和而宁静的光彩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有几根发丝掠过略生红晕的脸颊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开她的身材高挑仅比立于身旁的暗器王林青略矮一拳虽只是平常装扮但那衣衫却显得如此合身每一根丝线似乎都紧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婀娜匀称的曲线就像是一张仅着黑白两色的山水画隐隐望见雾蔼里远处山峦微微起伏的弧度画中纤细不堪一握的柔与媚浓墨则是那仿如远望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依旧怡然故我的韧与刚

水姐姐说笑了清幽早就不是小女孩儿岂会被这些大男人吓着骆青幽的声音犹如她那妙绝天下的箫音清雅素定她缓缓走入席边在何其狂身旁坐下亦是自斟一杯香茶右手端杯左手将面纱轻轻撩起一线送茶入口叹息般低低道何兄刚才的牛饮鲸吞实是愧对这一杯好茶嗯此茶淡香悠远入腹清凉我竟从未喝过

她的动作是如此轻柔神态是如此自然连小弦这样一个小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莫名升起一份荒诞的念头恨不能自己也化身为那一杯清茗好能一亲芳泽

官涤尘抚掌而笑骆姑娘果然雅致此茶乃是小弟特意从吐蕃带来本欲亲自送往白露院请骆姑娘一品奈何身无余暇直到今日一偿夙愿

骆清幽并不抬头略略皱眉左右不过是一杯茶谁品不是一样何时品不是一样又何须劳动宫先生大驾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诗酒亦须趁好年华宫涤尘耸肩一笑此茶原本无名只因欲赠骆姑娘小弟才特意起了个煮香雪的名字骆姑娘觉得如何众人口中喃喃念若煮香雪三字回想起骆清幽方才的神情动作均是暗暗点头更有人暗恨自己不能抢在宫涤尘之前说出这番话以博取佳人的一笑

骆清幽的眼光停在宫涤尘身上微微一愕显然亦未想到来自吐蕃荒蛮之地的宫涤尘竟会有这般一尘不染的外表与从容的淡吐宫先生谬赞了名称再风雅亦不过是一杯供人止渴的茶依小妹看来诗洒亦无须趁年华岂不闻聊追短景不暇余妍之理

宫涤尘思索片刻微微拱手一笑骆姑娘说得极是纵有山林胜地太过留恋反成市朝小弟确是太过着相了

宫先生何须如此骆清幽垂下头再细饮一口茶宝剑非因英雄才利红粉非有佳人才香纵是没有清幽相品这煮香雪依然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除了饱读诗书的乱云公子与简公子外其余人对这略含机锋的对答都似懂非懂小弦清醒过来忽想到自己曾怀疑宫涤尘喜欢骆清幽之事如果宫涤尘与林青成了情敌岂不是大事不妙

他忍不住道骆姑姑你有所不知宫大哥从不喝洒我还以为他只喝清水呢想不到竟然喜欢饮茶他说到姑姑与大哥时特别加重语气分明是有意提醒两人辈分有别在场不少人皆听出这隐含的意思不免暗暗偷笑

林青又好气又好笑桌下轻轻揪一把小弦心知骆清幽最是脸嫩以她的冰雪聪明当然会听出小弦的言外之意而林青与骆清幽一向以礼相待小弦虽是童言稚语却分明有成全两人之心他正要开口替骆清幽解围却听水秀微笑道骆姑娘为何不解开面纱难道怕将我这老太婆比下去了众人早有此意一齐拍手叫好正好掩过骆清幽的尴尬

骆清幽微一犹豫右手捏住面纱一角却并不立刻摘下水姐姐有所不知非是清幽不尊重诸位而是实在有难言之隐她瞅了一眼含笑而立的林青若有若无地一叹终于将面纱摘下

小弦终于看到了天下第一才女的真面容却见骆清幽淡红的面色瘦削的脸颊微翘的小鼻子弯而略扬的嘴角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慵懒之意如果仅以容貌而论只怕还未必及得上宫涤尘与简公子但那慵懒之中却有一种清晰可辨的英武之气这感觉就如在一汪清澈的水泉中看到了泉底的小石子水是水石是石娇柔与豪迈仿佛已合而为一却又是如此壁垒分明那份柔弱与刚强天衣无缝地结合给人一种极深的印象既亲且敬风华绝代

唯一遗憾的是骆清幽的右边嘴角竟然生了两个大大的水疱不但稍稍破坏了这张动人的面容又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生出原来她毕竟还是个凡人并非一个不食人烟火仙子的亲近之感

武功高明之士常年百病不生每个人都想到只怕是林青前几日重伤才令得骆清幽着急上火生出这两个大水庖但纵然知道这判断多半属实却是谁也不敢当场说出

只有何其狂哈哈大笑我说这两天骆姑娘怎么见我时总是躲躲闪闪原来竟是这般缘故哈哈为此当浮一大白说罢自顾自地举杯痛饮

骆清幽眼中闪过一丝既慌乱又欣然的神色竟也苦笑着端起酒杯与何其狂对饮小弦早猜出其中原因心花怒放忍不住使劲捏了一下林青的手掌

泰亲王眼见林青等人一来便抢足了风头指着堂中那被淡蓝幕布遮掩的对联望着宫涤尘嘿嘿一笑管兄刚才既然己猜出宫先生的秘密就在其中宫先生何不快快解开我等心头困惑

千岁下令自当遵从宫涤尘一整面色实不相瞒涤尘此次来京一为吐蕃求粮二为完成家师的一桩心愿管平心思极快只看这席中笔墨莫非是与文采有关那可是骆掌门乱云公子与简公子的事了

宫涤尘摇摇头管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是家师留下的一道难题虽与笔墨有关但若没有技惊天下的绝世武功却也万万解答不了

洪修罗冷笑蒙泊大国师原来是想考考我等京师人物的武功么他身为京师三大掌门之一又是刑部总管在官场浸淫久了最重名利刚才听到宫涤尘所提及京师六绝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不免大失所望此刻才忍不住略有讥讽之意

宫涤尘不为所动仍是不疾不徐的口气洪掌门可知家师近二十年来一共见过几人

洪修罗一窒不明所以在场之人谁也不知道宫涤尘为何提到这无关之事但观其为人一言一行皆大有深意一时无人接口

家师身为吐蕃国师有些应酬自然无法避免除去国事大典之外这二十年来他单独会见的只有七个人除了小弟与吐蕃王其余五人或是一派掌门或是布衣平民只不过这五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宫涤尘语音微顿一字一句道他们皆是拥有至高智慧之人

小弦脱口问道难道只要有至高智慧能够解开这道题便可以去见蒙泊国师么宫涤尘含笑点头却又摇摇头此题的答案并不唯一所以家师相见各人的方式亦不相同

连沉静的骆清幽此刻都忍不住一丝好奇缓缓发问有何不同

宫涤尘并不急于回答而是蓦然扬手挂于堂中的那块淡蓝幕布垂下一角露出后面的半边白绢绢上写着两个大字天下

小弦也还罢了在场诸位高手全是一惊

那块幕布本是用左中右共枚钉子固定可宫涤尘刚才那看似随意地一扬手却将右边铁钉凌空拔起尽管钉子未必入墙极深将之拔出亦并非需要极大力量但若没有极强内力与巧妙的心法却万万不能似这般凌空逆用真力宫涤尘瞧起来纤秀文弱看上去年龄亦不过二十五六想不到竟身怀如此惊人的武功恐怕决不在堂中大多数人之下弟子已然如此蒙泊大国师的武功又会到达何种境地

宫涤尘左右手再扬幕布上剩余的两枚钉子全被拔出幕布飘然而落露出一整幅白绢与上面的四个大字

小弦喃喃读道试门天下这是什么意思

宫涤尘微微一笑家师本欲写下试问天下四字奈何笔力不济那问字中间尚余一口还请诸位补上

小弦大奇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竟需要如此兴师动众虽然自己书法极差但只要是个识字之人就可以立刻补上去难道其中另有奥妙

其余众人皆是一怔当然明白蒙泊大国师决不会是因笔力不济定是故意如此不由都凝神细看那四个大字

宫涤尘长叹一声不瞒诸位小弟虽随家师精研佛法多年却仍去不掉那一份争强好胜之心曾面对此字苦思十日却自知无力补上若有人能完成家师的心愿小弟先行谢过众人眼望四个大字听着宫涤尘的话越看越是心惊

小弦瞧那试门天下四个大字虽是笔墨淋漓龙飞凤舞却也平常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冷眼瞅着堂中诸人除了泰亲王与太子外皆是如临大敌般观字不语连林青的眼中都不时闪过一丝狂热的光华委实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

良久水秀怅然一叹蒙泊大国师果然写得一手好字我补不出宫涤尘亦是一叹琴瑟王无须妄自菲薄若有机会请去吐蕃一行家师必将竭诚一见

水秀奇道我并没有解出此题何能得此礼遇宫涤尘正容道家师曾对小弟说过看到这个残缺的问字众人无非有三种态度一种人拿起笔随意补上大可以略过不提第二种人是沉思良久却始终不敢补便如琴瑟王这般可邀去吐蕃一见第三种人则是洞彻全局后终于补上小弟便会把这补好的字亲自送给家师过目若确有道理国师将亲身来见

小弦听得暗吐舌头看来自己便是宫涤尘所说可以忽略不计的第一种人而这梅兰堂中的其余十五人可算是集结了京师中除将军府之外的所有高手难保其中不会出现第二种人想到这里不由转头信心十足地盯着林青

林青感应到小弦的目光低声问道你可瞧出什么门道么

小弦本想直承不知好胜心起转头再看向那四个大字他自幼受天命宝典的熏陶观察极为细致隐隐觉得这四个大字之中潜藏着一份玄机奈何他从未习过书法怎么也瞧不出究竟忽想到宫涤尘既说此字与武功有关他试着用弈天诀的心法依然不得要领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心想莫说补上字自己就连这些人为何补不上都看不出来望着林青期待的目光悻然摇头

何其狂亦俯身过来低声问林青你也补不上么凌霄公子与暗器王两人知交多年虽无金兰结拜之交却情同手足没有外人时自然用不着客气地称呼一声林兄

小弦闻言更是一呆何其狂既然问林青是否也补不上想必他已自承无能为力了难道这四个大字真的有什么魔力令一向狂傲的凌霄公子都认输了

林青微叹我纵能勉强一试却不知该不该补何其狂眼露深思我虽感应到其中必有破绽却不知应该如何下手你既然如此说我索性便不去想了他口中虽说不予考虑目光却仍不时地往那四个字上膘去

两人说话极轻除了小弦骆清幽与机关王白石其他人凝神思索皆未留意小弦听出林青至少有办法破解此题不由大喜刚要说话却见骆清幽清澈的目光罩定自己微微摇头

小弦一怔他刚才对骆清幽匆匆一瞥惊于她的绝世容光不敢多看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对视但觉得她目光中如同有着千言万语既有对自己的关切亦有一份无言之中的怜惜忽觉心口一滞猛然想到自己索末谋面的母亲是否也会有这样的一双眼顿时呆住慌忙垂下头

在小弦的心目中林青就如同自己的父亲而骆清幽既是林青的红颜知己自然也就和母亲一样今日虽然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奇女子在心里却早早与她十分亲近刹那间小弦心潮起伏话也说不出一句只想靠在她身上感受那份久违的毋爱却又怕惹她不快小脸憋得通红正犹豫间骆清幽一只温暖的手已拉住了他

小弦眼眶一热几乎流下泪来拼命拽住那只软滑的手如同要补回这十二年来的寂寞无依

其实骆清幽外表看似少女今年却已近二十八岁一般女子到这年纪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她却一直云英未嫁独守闺中求婚者虽络绎不绝却从无一人如意其实在骆清幽的心中这世间能令她心动的男子不过寥寥数人而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影子亦只有暗器王林青

骆清幽与林青相识极早亦最为投契她原以为两人牵手一世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奈何林青一心攀登武道极峰浑不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终于在六年前远赴塞外阴差阳错地约战明将军射杀顾清风自此远游江湖再难会面骆清幽黯然之余亦只好足不出户少与外人交往尽力避免诸多求亲者的骚扰人人皆称她绣鞭绮陌雨过明霞细酌清泉自语幽径却不知在那行于幽径的喃喃自语中有多少次都夹杂着为了一个桀骜不羁的男子偷偷洒下的几滴情泪

前段日子打探到林青终于要再度入京骆清幽又惊又喜这才让两人的知交好友凌霄公子何其狂去京师城外等候相迎谁知林青当日遭管平设计重创几乎战死当场幸好被何其狂救下林青踏入白露院时已是重伤不支昏厥倒地骆清幽几日来亲自细心服侍连嘴角都急出水疱来看着林青一日日复原早己平静如水的心又如少女般跳跃不休然而与林青几番交谈她才惊觉暗器王仍是一心挑战明将军似乎根本未将自己放在心上骆清幽自然不会将心事轻易说出唯有打定主意洁身自好宁可一生不嫁也决不嫁给一个不中意的人

她听林青数度提到小弦虽然尚未见面可已将这聪明伶俐身世可怜的孩子视如己出只是宫涤尘使人传信白露院说小弦暂留于清秋院中今日才能相会林青与骆清幽把握不定宫涤尘的心意亦只好见机行事后来听说小弦不但得到了将军府的保护黑道杀手鬼失惊竟然还为他与一武功极高的神秘老人奔走过大半个京师对这孩子更起好奇

此刻骆清幽与小弦见面看他模样虽然并不俊秀但那一股活泼可爱的顽皮却时刻现于脸上不由心中亲近加上刚才听到小弦一心撮合自己与林青的言语既伤怀林青的有心无情又疼爱小弦这天真无邪且极懂事的孩子破天荒地主动伸手示好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和人与人之间微妙的缘分确不足为外人道了

机关王白石听到林青与何其狂的对话忽道林兄不必考虑太多蒙泊大师既然设下此局其心意己明该来的总归要来避也无益至少不能让他瞧扁了中原武林

林青闻言一震他之所以不愿解开宫涤尘之题乃是明知在京师儿派争权夺利的形势下蒙泊大国师若真的入京必会引出更多不可预知的变数然而此刻他被白石一语点醒这场比试虽不闻刀光剑火却已是中原武林与吐蕃国师的一场武功较量何况蒙泊大国师既出此题又让弟子宫涤尘如此大张旗鼓地遍请京师所有高手当然早就有入京之心自己一意避战反是折了中原武林的威势

林青缓缓点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兄提醒得极是

小弦正茫然间忽听到林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八个字立刻想到愚大师在鸣佩峰后山中力求解开那局蔷薇棋谱时曾说的一番话世间万理原是类同盛极而必衰正若月有阴晴盈缺花有绽放凋谢长堤毁于蚁穴莽林焚于星火如此完美之局必留有一处隐招当局者虽然难以洞悉但若能置身棋外以局外者的眼光来重新审时度势再以抽丝剥茧般的耐心引出对方那一丝间若细发的破绽便可以风驰电掣之势一举直捣黄龙

小弦转头看着那试门天下四个大字努力在心中忘却书法与武功假若把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看成一幅画那么画之留白在何处画之余韵又在何处

他蓦然间福至心灵这四个字就如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多一笔少一笔似乎都会成为败笔此语一出众人皆讶然望来显然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何能有这份见识

管平与简公子互望一眼同声长叹管平怅然道此言可谓一语中的这四个字隐含天机小弟与简兄皆是甘拜下风妙手王关明月牢狱王黑山与追捕王梁辰亦是面露沮丧却不肯直承无力解题唯有乱云公子郭暮寒仍是一语不发紧皱眉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四个大字拼力一试

林青大笑许少侠见识不凡只不过这四个字中虽然饱含玄机却还远远不到完美无缺的境界他早望见骆清幽与小弦两手互牵故意把许少侠三个字说得特别大声小弦与林青对视眼中都露出一份彼此会心的笑意

宫涤尘讶然道林兄可有把握解题林青朗然道此四个字浑然天成饱含书法武功佛理等等可谓是蒙泊大国师一生所学之大成欲解开谈何容易

以宫涤尘的聪明一时也把握不住林青的语意林兄打算如何林青胸有成竹地一笑既然解不开题便不如另出一题宫涤尘几不可察地浑身一震陷入思索中

此语可谓石破天惊乱云公子终于移开呆呆注视白绢的月光愕然望向林青难道林兄要他的语音突然中断本以为林青会抛下此题不管另行给蒙泊大师出题但试想以暗器王的为人岂会效此无赖行径必是另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解答

宫涤尘忽然缓缓上前来到林青桌边慢慢伸手打开砚台露出砚中浓墨又拿起那一管精致的毛笔一寸一寸拧开笔套他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就像是生怕那墨汁沾染到那纯净的白衣一般

林青静静望着宫涤尘天衣无缝的动作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体会到面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有着何等惊人的智慧与武功

宫涤尘对林青长身一揖递笔于前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又似有一分渴求已久的企盼蒙泊弟子宫涤尘恭请暗器王试笔

看到自己深深敬爱的宫涤尘与林青正面相对的这一刻小弦忽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林青微笑摇头我不用笔

官涤尘疑惑地抬眼望着林青如果说师父蒙泊大国师给他的感觉是无所不知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给他的感觉是无从把握而面前的暗器王就是高深莫测这尘世间唯一让他感到迷惑的三个人是否就是他精心筹谋多年的这个完美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说时迟那时快林青长吸一口气蓦然伸出左掌一拍身前方桌砚中浓墨乍然跳起在空中微微一滞林青右手疾伸迅快无比地在空中画了一个方形口中吐气轻喝猛然弹指

浮于空中的浓墨顿时弹出一块直朝挂于堂中的那方白绢飞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自绢上赫然出现的四个大字正是试问天下

浓墨中飞出的那一块不偏不倚地正击在门字正中写下了那一笔谁也不敢贸然补上的口字

白绢飘竖于空中墨块发力撞上白绢却不见丝毫晃动墨汁亦绝无飞溅况且墨迹被绢面渗透得稍慢一些必会流下然而那门中的口字周围却连一丝多余的墨滴也没有纵是用笔细心所写只怕也不可能写下如此平滑如刀刻的字迹好一个暗器王林青竟然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解答了蒙泊大国师这一道难题

梅兰堂中静闻针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试问天下四个字上那一个口字是如此突兀虽然同是黑墨所书但乍望去仿佛白绢上只有一个口字其余笔画都不过是这个口字的点缀这突兀的一笔非但不是点睛之笔反而将起初的笔意破坏无遗更是反客为主熠熠生辉就似是一位统领重兵的元帅被四方将士所簇拥只须他拔剑一挥就可号令所有士卒奋勇争先杀入敌阵

这是集合了林青全身武功精华的一笔手法运用之巧妙内力收放之自如皆可谓是前无古人至于那精准的眼力与高明的见识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零落的掌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梅兰堂中的寂静众人这才仿佛从极具魔力的一笔中惊醒转头看去明将军面呈微笑轻轻抚掌当先踏入梅兰堂他身后则是望着堂中白绢满脸惊异的水知寒与鬼失惊

诸人此刻被林青那一笔所惊全然忘了礼数顾不得与明将军寒暄明将军看来亦不以为意炯然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林青身上六年一别林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林青慨然道若是令将军失望林某又何必入京

明将军一晒巡视全场的目光忽停在骆清幽嘴角边的水疱上略显愕然而后似笑非笑道骆掌门还能吹箫么

骆清幽脸上微微一红反问道难道明兄现在想听

明将军豪然大笑明某向来有自知之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所以决不会开口求骆姑娘吹箫以免自讨无趣

大家见到将军府三大高手突然出现本都有些不由自主的紧张听到明将军这一句似调侃似自嘲的话方才一起哄笑起来

明将军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泰亲王与太子客气地上前见礼泰亲王被冷落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勉强一笑太子倒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依然谈笑如故小弦瞧在眼里倒是对太子更添了些好感

小弦仍有些怕明将军勉强打个招呼又看到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面容清俊三缕长髯无风自动静静地站在明将军侧后方决不多言若是不知其身份决不会想到这浑似名士秀才的中年人就是以一双寒浸掌名动天下的六大邪派宗师之一

小弦刚刚听过宫涤尘说到知寒之忍总觉得在水知寒那如同饱学多才教书先生的模样背后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敢与他多说话只是瞅空对其后面色漠然的鬼失惊偷偷做了个鬼脸

管平忽然嘿嘿一笑既然将军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却不知看到林兄这惊天一笔当年的战约还算不算数众人才笑了半声齐齐收住

林青惊讶望向管平挑战明将军虽然是他的平生所愿但今日之局既是来清秋院赴宴纵然明知会见到明将军却也未必有机会撕破脸面当众搦战林青本以为泰亲王一系会唆使自己与明将军决战却万万想不到先代自己挑破此事的人竟会是管平回想管平刚才暗中传音之语方明白他所提到的悔过之心是什么缘故

京师的势力关系错综复杂太子泰亲王将军府只大派系明争暗斗不休而逍遥一派中则既有置身事外之人亦有左右逢源之士若非宫涤尘这个来自吐蕃的中间人从中周旋在清秋院中大摆宴席只怕绝无今日京师诸人齐聚一堂的局面

而宫涤尘此举到底有何用意是否果真如他所说仅为了完成蒙泊大国师的一桩心愿亦是一道隐含的谜题

三派之中将军府势力最强泰亲王次之太子府最弱泰亲王自然巴不得有人能击败明将军若能从武功上打击明将军天下第一高手的声望一去将军府毕竟不是皇亲国戚从此便不足一畏但对于林青挑战明将军之事泰亲王却一直犹豫不决万一暗器王林青落败明将军声势将增至顶峰所以才会想到借助吐蕃大国师蒙泊的力量

直到泰亲王惊闻林青在君山栈道兵不血刃击败六大宗师中的鬼王历轻笙之事这才确信暗器王足有与明将军一战的资格所以泰亲王对林青是抱着竭力拉拢的心态至少也可让暗器王牵扯将军府的注意力

而对于太子一方面来说自然深明泰亲王的用意林青入京挑战明将军变数太多极难掌控毕竟太子尚未登基决不会愿意朝中先生剧变宁可先绝后患这亦是当初管平一意设计伏杀林青的最大原因

然而林青既然已逃出管平伏击以他桀骜不羁极重恩怨的个性无疑将会成为太子府的一大劲敌在这祥的情况下太子一系当然宁可向林青示好世人皆知暗器王别无所求唯希望与明将军一战所以管平才会出言暗助林青完成心愿

只是太子府因此开罪将军府这个代价是否也太大了以管平的智谋决不会犯下这种因小失大的错误他是否另有什么阴谋

林青瞬间已想通一切原委迎上明将军的目光看他听到管平公然的挑拨会有何说法

明将军的话却更令所有人吃惊林兄重伤初愈不宜动武此事权且放在一边吧管平一叹手指堂中白绢上试问天下四个大字暗器王重伤之余都有如此能耐小弟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骆清幽实不愿林青与明将军进行这场生死难料的决战忍不住开口道管兄先不必五体投地林兄这一笔虽是石破天惊但能否算是解开了蒙泊大国师的难题还要请宫先生解答才知道她倒是极少对林青以林兄相称一时颇不习惯

宫涤尘却是眼望白绢静立良久浑如不闻

明将军微一皱眉凝神细看白绢上墨迹未干的大字沉吟发问这是蒙泊大国师的难题明将军刚才只恰好看到林青那惊天一笔却不知他出乎写字的原委

机关王白石与明将军颇有交情低声将这试问天下四个字的来历解释一番明将军目中精光一闪嘿嘿冷笑好一个蒙泊好一个暗器王他也不知是在讥讽蒙泊大国师的用心还是在夸赞林青的机智与武功

宫涤尘终于重又恢复成那万物不萦于心的模样先见过明将军水知寒与鬼失惊最后又对林青躬身长揖涤尘今日离京赶回吐蕃必将在第一时间把林兄的解答呈交家师

小弦既是心痒难耐又不愿骆清幽刚才的提问被冷落宫大哥林叔叔写下的这一笔到底算不算正解他也不管宫涤尘对林青称兄道弟仍是坚持对两人分别以大哥与叔叔相称反正这当口也无人与他较真这笔糊涂账

宫涤尘一叹缓缓吐出一句话诸位实不相瞒家师本来就只是有意写下试门天下四字所以连他自己也不知应该如何在这四个字中再添上那一个口小弟只有把林兄的解答交给家师再由他自行判断

宫涤尘此言一出就连林青与明将军都不为人所觉地暗暗舒了口气要知那缺了口的试门天下四字实已近于完美但正因蒙泊大国师本就抱着写下试门天下之心所以那一个口字才会令人觉得难以下笔添加林青方迫不得已别出机杼若是蒙泊大国师有意留白甚至可以在这看似无解的局中另有答案其武学上的造诣已必在所有人之上

白石喃喃叹道幸有林兄惊世之才方不令我等失望

简公子接口笑道无论蒙泊大师作何判断小弟心目中林兄这一笔已是最佳答案

官涤尘对诸人团团一揖一言辞恳切小弟急于解开家师之题所以方请诸位来清秋院一聚此刻心愿已了若有得罪处千万莫怪他提步行至堂中欲要取下那幅白绢

且慢明将军忽沉声道还要请宫先生多转告令师一句话

宫涤尘缓缓回过头来接触到泰亲王闪烁的日光不由想到他在凝秀峰前让自己转告明将军如何杀人的那些话淡淡一笑将军有何盼咐涤尘自当尽力办到

明将军蓦然深吸一口冷笑我又改变主意了这句话由本将军亲自对令师说

众人迷惑地望着明将军不知他何出此言纵然明将军有意去吐蕃见蒙泊大国师但朝中政事诸多他这个大将军又岂能擅自离京

明将军的右掌十分随意地凌空一挥旋即淡然道既然宫先生今日离京我也不必多打扰就此告别所有人皆是一呆随即才各自醒悟过来纷纷把目光转移到那幅白绢上

在林青写下的那个口字正中又多出了一道裂缝就如同多出了一横那正是明将军刚才的右掌一挥之功

试间天下

几乎没有人能看清楚明将军这乍放即收的一掌但那白绢上多出的一道裂缝却是不多不少恰恰嵌在口字中既没有留出一毫缝隙亦没有碰到半分墨迹

这一掌凌空发劲击碎柔绢的内力固然惊世骇俗但更令人心潮狂涌的却是这原本看似完美无缺的难题在暗器王林青给出天马行空般的第一个答案后再度出现了新解

那蓦然的一横不但笔力纵横更仿佛在那突兀的口字与试门天下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如果说林青的口字是一位统领士卒的元帅原本的试门天下是那些簇拥在旁的将士这一横就如同通报元帅将令的传令官顿时让本如一盘散沙的全军将帅同仇敌忾士气冲天

所有的笔画皆因这一横而生动活泛联合为一个整体再不可分

凌霄公子何其狂号称一览众山小武功霸道凛烈无匹所以才能在京城外以一人之力阻止包括管平葛公公顾思空在内的太子府精兵当年英雄冢传人物由心曾提及他的武功排名英雄冢第四仅在明将军北雪雪纷飞虫大师之下由此可见他的武功亦仅差明将军与林青一线刚才初见蒙泊大国师的留字时何其狂虽自认不能解却隐隐察觉有破绽可寻但此刻面对蒙泊大国师暗器王林青明将军各自全力出手方成的作品却唯有瞠目结舌再也无从下手

在场数位高手心里都暗暗叫了一声好并非仅仅为了明将军的绝世武功而是他对吐蕃大国师蒙泊的强横态度

吐蕃毕竟是远域外藩无论是作为朝中大将军或是江湖人眼中的中原武林第一高手明将军略显蛮横的做法都毋庸置疑令人倍觉痛快

或许这一个间字便足以道破蒙泊大国师抑是宫涤尘的心思

宫涤尘心神震撼一语不发缓缓收起白绢直到此刻他的动作依然从容不迫只是当把那白绢卷起收入怀中的一刻方稍稍怔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管平咳了一声将军神功盖世却见林青凛寒若电的目光射来竟将余下的半句话重新吞入肚中

林青昂起头颅锐利如箭的目光似乎已穿越了梅兰堂落在那远山浮云之上淡然道是否依然如六年前的约定只要小弟准备好了将军便随时可应战众人齐齐一震神色各异

当明将军的流转神功乍现眼前时已激起了暗器王蛰伏许久的雄心这是他一生期盼的目标虽然六年前一战遇挫自此暗器王足迹踏遍天下仿佛怡情于山水之中再不提与明将军的战约但在他的心底深处从未放弃过这个念头卧薪尝胆只为那即将到来的惊天一战

此时此刻京师混乱的形势也罢何其狂的兄弟情深也罢骆清幽的款款柔情也罢小弦的钦佩敬重也罢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林青向武道极峰的攀越

明将军静默沉吟良久方才一字一句道毕竟朝中政事繁忙林兄最好还是约个具体的时间地点也好让我有所准备只凭明将军这并无把握的回答已足以让暗器王林青这五个字成为京师冬日里最灿亮的名字

林青与明将军目光交接心意彼此相通激昂澎湃的相惜之情潮卷而来记起自己曾于塞外笑望山庄引兵阁中在偷天神弓炼制之前所说的一句话我与明将军之间要么是最真诚的朋友要么是最仇视的敌人没有第三条路

但这一刻林青突然就知道了朋友与敌人原来是可以合而为一的

那就是第三条路

第十三章战约双雄

清秋院梅兰堂中气氛忽变得极其凝重

暗器王林青与明将军毫不退让地对视神情复杂其余人则各怀心事有人巴不得两人早作决战看场热闹有人却想伺机从中渔利亦有人深明在当前京师的形势下此战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欲要出言制止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一时虽是满堂皆静但每个人的心中实是各怀鬼胎

一直不发一言的水知寒终于开口此事事关将军与暗器王的声望还须从长计议最好找个时间两人单独商量一下吧管平摆手笑道小弟虽然一向敬重水总管但对水总管的这番言语却大大地不以为然

水知寒缓缓抬头望向管平那目光中虽无杀机却蓦然有一种极度冰寒的味道令人望之不免打个冷战

管平稍稍避开水知寒的目光兀自续道大家都为习武之人如此盛会岂肯错过水总管虽是一番好意但在场之人却无疑都要怪水总管多事了骆清幽嘴唇微动瞅到林青那坚毅的侧脸知他心意已决终于没有出言反驳管平的挑唆

水知寒冷道我并非制止这场决战而是劝将军与林兄从容制订计划难道两大高手的对决是给诸位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么这一刻他的眼神如电漠然扫视全场忽就有一种凛傲天下的气度至少我可保证在场大多数人都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场决战

诸人心头都是一颤水知寒虽然仅是将军府的总管行事亦一向低调但寒浸掌之威名满天下纵是明将军亦对他客客气气此刻原本一意隐忍随和的将军府大总管忽现煞气更令人胆战心惊

明将军忽一摆手总管不必多言此事我自有打算

水知寒一怔垂头不语心头隐有所悟上次明将军接到宫涤尘请柬时曾令他布置一隐秘处所会见某人却不知他是与谁人相见如今看来只怕与今日之局不无关系

管平大笑水总管言之有理但今日京中诸位齐聚一堂若让我等连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探听不到实是心神不定寝食难安啊

宫涤尘意外地接口道此战天下皆知小弟亦曾向家师问及此事众人都想到以蒙泊大国师的识人之能说不定能提前预知此战胜负面上皆露出急欲知道详情的神色

宫涤尘微微一笑目光盯住林青与明将军淡然道家师说只希望在将军与暗器王相遇之前能先一睹两位的风范

诸人皆在心底思索这句话的含意刚才宫涤尘说蒙泊大国师二十年中只单独见了七人无一不是拥有超凡智慧之士想必是个惜才的人明将军与暗器王自然皆有与之一见的资格难道是因此缘故不过这句话中似乎不无憾意莫非以蒙泊大师预测吉凶之能已料定明将军与林青一旦决战便只能有一个生还者抑或两败俱伤所以才急于一见

明将军与林青同时发话却又都在刹那间惊觉对方欲要开口齐齐收声等对方先说以示尊重结果谁也没有说出彼此对望眼中都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诸人见到此微妙的局面想笑却笑不出每人的心里都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吧

太子沉稳的声音打破僵局看来听到蒙泊大国师这段话后林兄与明将军都有些意见林兄毕竟远来便由他先说吧

林青眉梢一挑眼望宫涤尘怀中那尚露出半截的白绢宫兄把此字转交令师亦如同亲见林某与明兄了此言无疑是挑明蒙泊大国师想要见他与明将军目的不过是与武学有关在林青的心中蒙泊大国师既然精研佛法武技高绝被藏民视为天人恐怕纵有争强斗胜之心亦只是如自己一样拥有不惜与天下武功最高之人做一次超越自身极限较量的勇气

宫涤尘微垂下头小弟必不负林兄所托他转眼望向明将军明将军又有何话说

明将军干脆一笑将军府不比国师宫蒙泊大国师随时可来见我他话锋一转只不过本将军政事繁忙只怕怠慢了贵客呵呵若是半年之后我还不死再请他来京师相聚吧

诸人心中又打了个突明将军的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分明是不想在接受林青挑战之前见到蒙泊大国师以免徒生事端何况他竟然说出半年之后若不死之类的话难道是对林青亦没有必胜的信心甚至担心自己一战身死这可确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不过以明将军的智慧谁也猜不出他这番话到底是看重林青或仅是迷惑对方还是亦有对蒙泊大国师不屑一见的成分

宫涤尘面色不变小弟必会把将军的这番话转告家师至于他会否听从将军之言那就非我所能臆度了

宫涤尘瞅到泰亲王隐有得色暗中下怀的模样心中隐隐一叹他知道泰亲王必然揣测到蒙泊大国师在吐蕃一向受人尊崇何曾听过如此不敬之言若没有听到明将军的这番话或许还未必会来京师而待自己转告明将军的言语后势必会激起蒙泊大国师入京之念

明将军大笑宫兄尽可放心我与林兄这一战势在必行但无论是何结果令师入京时都不会让他失望看来在明将军的心目中无论是自己还是暗器王至少在武学的修为上都决不在蒙泊大国师之下

宫涤尘并不因明将军的话而稍气馁毫无芥蒂地道既然明将军与暗器王此战无可避免涤尘亦很想听到此战细节也好告之家师

明将军忽然转眼望向管平管兄一向精于算计又通历法最近可有什么黄道吉日众人又紧张起来听明将军此言竟是要确定与林青决战的日期

管平胸有成竹地一笑再过一个半月就是新春佳节自不应该擅动刀兵不如再拖后几日吧他掐指细算沉吟道正月十九相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一天应该正合将军的心意

小弦听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八字不知怎么又想起勋业可成破碎山河的天命谶语来心头一寒难道林叔叔与明将军这一场决战当真要以某方的败亡而收场他本是对林青有强大的信心但看到明将军在京师诸人面前毫不藏拙的霸气竟也担心起来

明将军转眼望向林青林兄以为如何

林青刚才一直沉默着心中竟有一种被管平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管平与明将军明明处于不同阵营但此次竟会出奇地热心到底为了什么以管平的谋略所图之事绝对非同小可难道他是想借明将军之手杀了自己好永绝后患可是管平身为太子御师他的表态可说就是太子的意见而太子的本意决不应是促成林青与明将军决战因为一旦京师局势骤变他这个尚未坐稳皇位的太子亦难安然

刹那间林青心念电转诸多想法纷至沓来但他纵然明知其中似乎有诈却无法放弃这样一个诱人的机会对骆清幽的目光视若不见昂然答道能与明兄一战林青所愿足矣时间地点但凭君定

明将军颔首而笑时间既定地点也不能马虎在我的心目中与林兄之战并无几人有资格目睹倒须好好考虑这话分明不把堂中诸人放在眼里但却无人敢反驳嗜武之人谁不想亲见这一战却生怕明将军说一声你不够资格

唯有何其狂按捺不住冷冷吐出几个字如果何某要看这一战将军会不会反对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狂傲如凌霄公子才会当面询问明将军这个问题明将军尚未答话鬼失惊接口道如果何兄要去我亦只好与将军同行

何其狂大笑小弟只求在旁替林兄掠阵将军府来多少人倒是无妨

凌霄公子与暗器王的交情谁人不知鬼失惊自然是怕万一林青不敌何其狂帮手所以才执意出头这些打算本是双方各自心知肚明但何其狂直言掠阵分明是挑破这层关系更有纵是将军府众人齐上亦敌不过我凌霄公子的言外之意

听何其狂这一句话不但心高气傲如鬼失惊目中凶焰迸出就连一向沉稳自敛的水知寒亦不由动气水某深知何兄关切暗器王但又何须如此锋芒毕露

何其狂眉梢一扬正要答话骆清幽却在桌下拉他一把何其狂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慢慢道小弟随口失言水总管若是不忿便来割下小弟的舌头吧此言与其说是道歉倒不如更像挑衅不过水知寒亦是极稳重的人知道以何其狂的性子能如此说已大不易呵呵一笑真要割下何兄的舌头只怕水某的寒浸掌先要毁在瘦柳钩上了大家本见双方一触即发听水知寒如此说方稍稍松了口气凌霄公子的奇门兵器正是那瘦柳钩

明将军对梅兰堂中小小的争执置若罔闻目中颇含敬意地望向林青何公子亦算我看重的人物他是否可以观战全由林兄决定

林青转头看着何其狂苦笑一声小何你就不必去了吧与明将军的决战乃是他一生中最期盼的事情自然不希望何其狂来搅局

何其狂一愣纵是不甘心也不便公然与林青争辩喃喃道除非你们能找个荒无人烟的所在不然又岂能瞒过江湖人的耳目这话确有道理莫说江湖上的习武之人就是京师的寻常百姓也无不以亲眼目睹明将军与林青的一战为荣

管平忽然嘿嘿一笑本来小弟还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地点以供明将军与林兄切磋但何兄的绰号却让我想到一个好地方凌霄公子何其狂自号一览众山小众人闻言眼睛皆是一亮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两大绝顶高手之战么自当在说至一半管平微微清咳一声等全场的目光皆停在他身上方才加重语气一字一句缓缓道泰山绝顶之上

好明将军抚掌哈哈大笑正月十九泰山绝顶明某恭候林兄

林青郑重点头伸出右掌与明将军虚击三下以示承诺

这一刻林青感应到骆清幽复杂的目光直盯在自己的侧脸上只能强自压抑坚持不回头望她一眼似乎只要接触到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就会令自己改变主意

明将军游目四顾将众人各种惊讶震撼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再多言仅是朝泰亲王与太子微微颔首带着水知寒与鬼失惊离开梅兰堂竟不给诸人劝说的机会

宫涤尘一声长笑涤尘急于回吐蕃面见家师亦就此告辞了对众人微微抱拳难以觉察地向泰亲王点点头目光又在小弦身上停留片刻转身出门竟就此回吐蕃而去

等明将军去得远了泰亲王才冷冷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宫先生本是乱云公子的贵客但如今看来明将军竟只是为定下与暗器王交手的日期地点而来如此也太不将清秋院放在眼里了吧

众人本倒觉得明将军走得理所当然听了泰亲王这番不乏挑唆的话亦不敢随便接口乱云公子身为主人本应打个圆场奈何他不擅交际宫涤尘又已离开知道只要稍稍说错半句话就可能引起将军府的敌视亦只得苦笑不语

林青缓缓道八千岁言重了既然宫先生的难题已解大家也没必要在此地多作停留难道真要让乱云公子大摆宴席么

泰亲王一下愣住万料不到林青会替明将军开解他早知暗器王不畏权势的性子暗想此人多半无法收为己用倒不如由他与明将军拼个你死我活泰亲王城府极深不愠不火地一笑林兄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大家便散了吧

众人各自散去暗中都觉得不虚此行唯有简公子留在梅兰堂中他与乱云公子向来交好大概是另有些话说

林青拉住小弦朝乱云公子道谢乱云公子连忙谦逊几句又嘱咐小弦若是想看书尽可来清秋院小弦心中恼他连客气话也不愿多说只是漠然将磨性斋的钥匙交还给乱云公子

彼此告辞完毕小弦正要与林青等人离开却听平惑在旁边低声叫他的名字小弦便让林青稍等笑嘻嘻来到平惑身边苹果姐姐

平惑见到小弦要走心中大觉不舍却知道自己下人身份不敢多言只是两样东西交给小弦拿去吧用了我半夜的工夫总算大功告成一个是一卷丝线状的物事却是那天命宝典残留的封面被她巧手穿针解成了一根长长的足有十余丈长的丝线另一个却是书面大小呈十字形似木非木的架子原是用来定形的那卷丝线在其上缠绕方形成了天命宝典封面内那一层网状物

小弦把丝线拿在手上用力一扯丝线只稍稍变长一松手又恢复原形仿佛极有弹力而且须用很大的力量方能拉开再看那架子色泽淡黄十分坚固却又轻飘飘地毫无分量亦是啧啧称奇

小弦在手中把玩一会重又交给平惑送给你吧平惑急得摇头不行不行这一定是个宝贝我可不能要

就算是宝贝我既然说给你难道还会反悔不成小弦颇豪气地一笑这样吧我留着这架子这卷丝线就送给你若是能织成什么锦绣那才真成了宝贝

平惑只是推脱不肯收小弦急了你要是不收就把我叫过你的几声姐姐都还回来平惑一呆知道小弦真的极为看重两人之间的友谊也就不再推辞小弦又低声道对了你可要嘱托树叶尸体她们今天梅兰堂中说的话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他本想说些利害关系警告一下平惑但想到这几日她与自己的相处颇有些舍不得喃喃道平惑姐姐我走了若是有空你一定来白露院看我

平惑望着小弦眼眶亦微微泛红我哪有什么机会出门小弦你会不会来清秋院看我小弦想了想放低声音道干脆你不要留在清秋院了和我一起走吧他心想乱云公子竟是青霜令使平惑跟着他也不是好事索性趁机离开清秋院反正骆清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小小要求

平惑吓了一跳这可不行万一公子以为我嫌弃清秋院那可不妙有什么不妙反正你说他从不打人最多骂你几句罢了小弦眼珠一转嘻嘻一笑或者你故意做错些事情让他辞退你好了然后就可以来白露院了也亏他异想天开竟然出这样的馊主意

平惑啼笑皆非虽然有些意动但她自幼入清秋院呆了近十年已然习惯只是不肯

小弦也不好勉强把那卷丝线放入平惑手心一本正经道好吧以后只要你有难就来找我这卷丝线便是我们相认的信物

平惑望着小弦清澈的目光忽也觉得这孩子日后必会是一个大有出息的人物不再嘲笑他只是重重点头

小弦挥挥手回到林青身边林叔叔我们走吧

刚才两个孩子说话时林青便与乱云公子在一旁闲聊在无意中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目光瞅见那团丝线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何时见过

当下几人拜别乱云公子林青骆清幽何其狂带着小弦往白露院而去机关王白石回流星堂而简公子则留在了清秋院中

小弦一路上左手拉着林青右手拉着骆清幽开心地问东问西说个不停这才知道那日在京师城外之战林青险死还生的情景不由心有余悸小弦原本见何其狂一副爱理不理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隐隐有些害怕此刻因感激何其狂救下林青便主动攀谈何其狂面冷心热见小弦顽皮有趣亦是童心大起甚至要抱他骑在自己头上说是要让小弦也尝尝在京城中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瞧得林青与骆清幽大笑不止

林青问起小弦这些日子的境遇小弦便把在汶河小城与黑二的相识后来被追捕王掳走等事细细讲述一遍听得林青等人咋舌不已小弦又口沫横飞地说起自己如何捉弄追捕王在树洞中留下秽物任其自取之事林青等人想象追捕王当时的尴尬情景皆是忍俊不禁

最后小弦讲到追捕王喝下巴豆茶时脸上那愕然的神情骆清幽实在苦忍不住终于放下淑女之态在半路上笑得前仰后合

四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来到了京城南郊的白露院

从白露院抢先迎出的是一个满脸虬须面若重枣的大汉他先对林青等人略略打个招呼然后一把抱住小弦小弦可想死我了

小弦被吓了一跳记得在清秋院中看到的家丁婢女都彬彬有礼本料想白露院中的下人定是更胜百倍谁知却先被这蛮横的大胡子抱在怀里

只见此人四十出头的年纪眉长目清脸若刀削颧骨高耸鼻端丰隆加上面如重枣与那一副十分威武的大胡子分明是个异族人只是他的汉语口音纯正不沾丝毫羌音身穿青衫长袍倒也像个文士可那一抱实在是气势汹汹小弦的脸被他的胡须扎得生疼一时说不出话来骇然望向林青不知此人是何来路

容兄莫吓坏了小孩子林青微笑着更正道哦不对是许惊弦许少侠骆清幽闻言掩唇而笑

小弦听到容兄两字灵光一闪你是容笑风伯伯来人大笑好乖巧的娃娃许兄在天之灵必也欣慰听他提起父亲许漠洋小弦眼眶一红强自忍住骆清幽细心瞧出小弦的心意把他的小手紧紧握住

此人正是当年在塞外与林青许漠洋杨霜儿物由心等人共抗明将军大兵的笑望山庄庄主容笑风当日在幽冥谷明将军与林青初次交手偷天弓一箭无功巧拙大师在笑望山庄山腹中留下的换日箭也被当场震碎明将军却只将容笑风带回京师而放过了林青等人

或许是因为暗器王的缘故明将军对容笑风颇为尊重不但不加禁制还允许他在京师中随意行动但容笑风乃是塞外龟兹人虽然汉语说得精熟这一张无法隐瞒身份的相貌却令他在京师中备受歧视加之举目无亲亦只好留在将军府中这一呆就是六年时光直到林青受伤入京后明将军才让水知寒亲自把容笑风带至白露院

容笑风看到小弦想到当年并肩作战的几位战友中杜四与许漠洋都已身死物由心与杨霜七远在关中无双城如今只有林青与自己在京师相会大生嗟叹之意对小弦更是加倍爱怜有意说些天南海北的笑话逗小弦开心他虽是胡人口才却好加上见多识广妙语如珠

小弦伤感渐去也不再害怕容笑风这一把大胡子反觉有趣

几人寒暄一阵容笑风问道林兄今日去清秋院可有收获

不过是解了一道题而已林青淡然道顺便确定了与明将军交手的时间与地点容笑风微吃一惊却听到骆清幽几不可闻地一声低叹

何其狂拉一把小弦叔叔带你去白露院中逛逛可好

小弦聪明知道林青与骆清幽容笑风之间定是有许多话要说虽是很想在旁倾听转念想林青晚上定会告诉自己何必惹人生厌便笑嘻嘻地拉住何其狂的手好啊我们走蹦蹦跳跳地跟着何其狂走了

容笑风望着小弦的背影低声发问这孩子真是明将军的克星林青被管平等人围攻时说的那句话早已传入他耳中此刻他亲眼看到小弦虽然见之聪明机灵却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才如此发问

林青微微一叹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当时的情景下唯有如此说才能避免管平杀小弦灭口其实林青在鸣佩峰上虽听愚大师说起过天后来历以及明将军身怀夺取江山重任等事但愚大师却坚决不肯透露苦慧大师临死前留下的天命遗语林青只是因为小弦的生日与偷天弓出世的时间暗合而且那时辰恰好是巧拙大师所说明将军一生最不利的时辰所以才说出那番话希望管平不致于下手害了小弦

忽听骆清幽道你要与明将军生死决战我管不着但我决不会再让这孩子也陷入这些争斗中林青心头暗叹如何不明白骆清幽的心思他仰望头顶那一方湛蓝无云的天空喃喃默念正月十九泰山绝顶希望那时可以了结一切如果绝顶一战暗器王能击败明将军小弦是否就真的不用再面对他的命中宿敌而林青是否真有把握击败名震天下近三十年的流转神功纵是苦慧大师复生只怕也不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小弦与何其狂在白露院中随意闲逛小弦本以为骆清幽的住所必是雅致至极不料看白露院占地虽不大却是朱户丹窗飞檐列瓦密林道宽阔池高亭极有气派隐露奢华

两人来到后花园中却是好大一片花林只是如今寒冬腊月园中仅有几束腊梅开放但隐隐的花香袭来亦令人神志一爽除了那满园尚未盛放的花树外竟连普通大户人家的小亭也未设一个仅有一张彻得方方正正的石桌旁边几个石凳但最特别的却是那园中小路的每一方青石板下都有细水流过每股水流仅是三四寸宽涓涓细流潺潺微响整个园中恐怕有数百道水流纵横也不知水源在何处却令小弦感觉每走一步都如同跨过了一道小桥小弦总算看到一处颇有骆氏风格的地方大喜道这园子好漂亮他想象着到了春天百花齐放蜂绕蝶舞的时光更是心痒难耐何叔叔我们有空来这里捉迷藏话音未落何其狂出手如电一把按在小弦的嘴唇上

小弦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滴溜溜乱转的眼珠望着何其狂不知他何故如此何其狂缓缓放开手正色道我今年才二十八尚未娶亲你可不要叫我叔叔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一般

小弦拍拍胸口嘻嘻一笑那我叫你什么好何兄只怕别人听了要笑话何其狂傲然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洒脱点何须顾忌别人的眼色要么以后你就直接叫我凌霄公子好了

怎么看你也不像个公子啊小弦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何其狂的话反正无须顾忌叫你一声叔叔也不会真的把你叫老嘻嘻我看你根本就算不上洒脱何况若是我叫你大哥那岂不是比林叔叔骆姑姑矮了一辈何其狂大笑你不怕我也喜欢骆姑娘么此举不是正好可以拉开辈分

小弦郝然才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却见何其狂面容一整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就算没有你林叔叔的缘故我也不会喜欢骆姑娘他低头叹道我与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小弦挠挠头实在不明白为何太熟悉反而会不喜欢以此算来林青与骆清幽岂不是更熟难道林青也不喜欢她么

小弦忍不住想打听一下林青当年的英雄事迹何叔叔不不凌霄公子你与林叔叔认识许多年了吧给我讲一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吧他说到何公子三字时不由吐了下舌头比起外表儒雅谦和的乱云公子郭暮寒相貌俊美的简公子霸气凌人的何其狂确是没有一点公子的模样

何其狂哈哈一笑带着小弦找个石桌坐下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就如你一样

小弦急忙挺胸昂首大声抗议我马上就十三岁了

是是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小你林叔叔大我五岁才恰好是你这年纪何其狂的眼神渐渐有些迷茫陷入二十年前的回忆中我父母早亡只得投靠舅舅谁知舅母故去后舅舅新娶的妻子动不动就挑我的错处打我骂我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一赌气离家出走来到京师唉那时的我身无所长更别说有什么武功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说得好听些是京师的一个小混混难听些其实就是个乞丐但我早下定决心就算死在外面也决不再回家受那个坏女人的欺辱

小弦日瞪口呆本以为京师三大公子都出身于名门世家万万想不到凌宵公子何其狂竟有如此落泊的童年

何其狂似是瞧出了小弦的心思微微一笑傲然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想来若没有兴初的那段日子也不会有今日的我所以无论对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经历我都决不后悔纵是提及当年行乞之事亦绝无羞愧之意小弦暗想凌霄公子能有今日的名声地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一念至此暗下决心只要自己奋发图强日后也定会有所作为他继续问道后来你怎么认识林叔叔的

何其狂眼落空旷处略有些出神那时小林的境况比我稍好些但也不过是跟着一个走江湖的杂耍班子混口饭吃嘿嘿你知道他那一身暗器功夫是如何练成的那是因为他自小就做飞刀的活靶所以才发誓决不会再让上任何暗器插上自己的身体

小弦一震想到以前常常见到那些跑江湖的杂耍班子中一个小孩子头顶苹果任由数十步外的飞刀射来有时为了招揽观众投飞刀者还故意用黑布蒙上眼睛当时自己还十分佩服那孩子的勇气如今想来亦是被生活所迫他虽早知林青出身寒门却从不知他童年的坎坷念及林青那宽厚的肩膀英武的神态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么滋味

何其狂停顿一会方才续道我们一个在城东行乞一个在城西卖艺总算有一天意外碰见了也不知怎么两个孩子虽然差了五六岁的年龄偏偏就是一见投缘小弦不由想到自己与宫涤尘也相差五岁亦在温泉潭边一见投缘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时我们都很穷别说吃饱饭连完好的衣服都没一件却偏偏想像大人一样喝酒于是就约好二更一起去京师有名的天凤楼中偷酒喝何其狂望着小弦奇道你脸上为何这般古怪莫非也是个小酒鬼

原来小弦听到何其狂说到与林青一起去偷酒不由大乐三香阁中第一杯酒入喉时火辣辣的滋味至今难忘又不由想起了水柔清此刻听何其狂问起喃喃道我倒是觉得酒似乎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不但呛人醉了还难受得要命

何其狂哈哈大笑不过对于孩子来说狂饮痛醉一番仿佛才有一些长大成人行走江湖的豪气吧小弦大有同感连连点头心中挂念何其狂的讲述催问道你们最后偷到酒了么

何其狂摇头不但未偷到酒反而在酒窖中被值夜的大厨捉了个正着那时我与小林都只是孩子他还算有些武功底子虽拼命护着我但勉强抵挡几下终是气力不济被那守夜的厨师捆成了两个粽子这些本是极不光彩的事情但听何其狂不疾不徐地道来不见丝毫动容浑如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厨子是个大胖子虽未习过武功力气却是不小醋钵大的拳头打在身上着实疼痛但我二人明知理亏都是一声不哼也不求饶只盼他打够了消了气便放我们走可不知他当日是受了客人的闲气还是掌柜的教训把我们绑起来打骂竟不算完还要拉我们去报官这下我可先慌了神心想自己倒是不打紧就怕小林被杂耍班子扫地出门岂不是连累了他于是咬着牙道你砍我一根手指吧只是不要报官那厨子嘿嘿冷笑要你的手指何用不报官也行但须得给老子寻点乐子那天凤楼是京师最大的酒楼酒窖中全是酒坛足有上千个之多他拿来整整两大坛酒道你们不是想偷酒喝么嘿嘿这酒名叫佛跳墙算不得什么好酒却是足够劲道只要你们一人一坛喝下去便放你们走

想必何其狂对此事印象极深纵然过了二十年当年那厨子说的话竟然记得清清楚楚连冷笑声都模仿了个十足

你们喝了么小弦神情紧张仿佛在场的是自己一般

能不喝么我酒量比小林大些第一个抢上去喝只盼自己能多喝一些他就可以少受些罪何其狂淡淡一笑好一个佛跳墙我才喝了五六口肚子里便翻江倒海起来这时才知酒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那厨子哈哈大笑抓着我的头发硬往缸里压我双手被绑无法挣扎纵是紧闭嘴巴那酒却从鼻子里冲进来呛得我几乎吐出血来小林急忙抢着来喝忽又停下不饮定定望着那胖厨子道这样喝会死人的你想吃官司么他镇定的态度更激怒了那胖厨子他大吼一声好不喝酒也行那就喝老子的尿吧说着竟然当真脱下裤子撒了一碗尿递到我俩面前

小弦大惊难道你们真的喝了何其狂漠然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真有那么一刻你会不会喝小弦拼命摇头我决不喝让他打死我好了

何其狂叹道我当时亦是如此想士可杀不可辱若只有自己一人定然宁死不从可为了不让小林受委屈我抢着要喝那碗臭尿两个孩子被绑成一团口中争来抢去竟然为了那一碗尿可恶的胖厨子还大笑不要抢老子等会再屙一泡一面说着一面抓住我的头发就要硬灌那碗臭尿我本就被酒激得难受立刻就吐了出来只听小林大叫一声你先把他放了我就喝厨子冷笑谁会信你这偷酒的小鬼先喝一口我再放人小林愤声道偷酒的事全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我喝就是不要逼他若不然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一言罢以牙咬舌看来只要那胖厨子强迫便会咬舌自尽

胖厨子被他慑住亦怕吃官司不敢将我们迫急了当即给我松了绑我大叫一声就要上去和他拼命小林却道小何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情面上血迹淋漓神色却十分冷静竟还有些微的笑容仿佛面前不是那碗尿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哈哈哈哈小林啊小林我永远会记得那一幕终生不会忘记何其狂蓦然狂笑起来神态似恨郁似狂放眼中却隐隐泛起了一层漾动的光芒

小弦张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到敬爱的林青竟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实是感同身受更为林青与何其狂之间的友情所憾动或许这种凄惨的友谊并不值得炫耀甚至会被人耻笑但在孩子的心目中却比江湖人口中的赴汤蹈火两胁插刀弥足珍贵十倍百倍

何其狂笑了良久方歇我听了小林的话一语不发往外走我要去寻把刀子哪怕杀了那胖厨子给他偿命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兄弟受这样的侮辱

谁知那酒劲被门外冷风一吹尽数涌了上来迷迷糊糊走了不远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我才知道小林等我走远后趁那胖厨子不注意便拼力一头撞在那碗臭尿上洒了两人一身胖厨子恼羞成怒发狂一般拳打脚踢小林当即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扔到大街上差点就此送了一条小命

何其狂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那一天我立下了平生第一个誓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变强决不会再让人欺负小弦双拳紧握眼中喷火虽然明知林青如今安然无恙心中那股怒气却无法抑止

何其狂吐出一口长气好容易等小林养好了伤已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他容身的杂耍戏班早已去了外地两个孩子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小弦敏感听何其狂说得轻松却想象得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哪来银钱替林青治伤自不免又去偷抢其中所遇到的艰险委屈此刻却被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不由上前紧紧握住何其狂的手

何其狂亦是心怀激荡握着小弦的小手浑如握住了当年的林青良久后方才继续道等小林身体复原我便打算找那胖厨子报仇谁知却被小林拉住他只说了一句话小何我们如果身具本领就不会去做人人痛恨的小偷也不会受人欺负这句话改变了我们的一生从那一刻起我们约定离开京师他往西我往南学好本事十年后再来天凤楼重聚

那些四处拜师学艺辛苦习武的日子也不必提了仅仅过了几年我便听说小林在洞庭湖宁芷宫以一人之力破了江湖一十七名暗器高手被江湖人尊称为暗器之王既替他高兴更加紧练功至少不能输给他到了第十个年头我的武功总算已有小成再度回到了京师

小弦舒了口气可找到了林叔叔何其狂哈哈大笑那时小林已是京师中八方名动之一的暗器王我却并没有先去找他你不妨猜猜我先要做什么小弦叹道自然是找那胖厨子报仇

不错正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其狂目露杀气我先来到天凤楼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那胖厨子的下落才知他已换了主顾去了另一家酒楼我又按地址找到那家酒楼指名道姓让他出来见我

小弦连忙问道你杀了他么何其狂一叹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一见我却抢先问我一句公子可是姓何我好生奇怪按理说这十年来我面目大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得勉强答应一声他却是喜笑颜开我总算等到公子了我暗想难道他自知当年做法太过分早料到我要来寻仇当下便不动声色地问他等我何事他道一年前暗器王林大侠托我一件事今口才算有个交代我听到小林的名字大吃一惊难道他已先教训过了这胖厨子便耐着性子问他小林所托何事胖厨子道暗器王给了我十两银子托我请一位姓何的兄弟喝一坛酒带两句话再替他做一件事我听一坛酒二个字旧恨涌上几乎立刻便要发作又实在好奇小林为何还要给他银子便强压怒火继续询问

胖厨子说第一句话是七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当即拍桌大怒小林能忘了当年旧恨我却忘不了亏他还猜出我不肯甘休特意让这胖厨子给我留话正要发作谁知胖厨师又说出了第二句话仍是七个字仔细看看眼前人我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十年的时光足以把一个人完全改变不但当年的孩子己变成了武功高手那胖厨子竟也苍老了许多鬓角都己斑白再不复当初那蛮横霸道的模样我一时愣住只听那厨子絮叨不停原来他年事渐高终于被天风楼辞退反是小林替他找了这家酒楼所以他对小林感激不已竟将小林当作恩人一般交托之事更是尽心尽力对每一个来酒店的客人都来问一句公子可是姓何

小弦心上涌上无数念头却不知应该如何表达林青以德报怨虽然可贵却实在令他犹如骨梗在喉极不畅快

何其狂冷笑我可不似小林那么好心就算不杀他至少也要出一口当年的恶气当下拿出一百两银子拍在桌上指着那一大坛佛跳墙道我也不要你做什么难事这一坛酒当场喝下去银子就是你的那一坛酒足有二十斤胖厨子面露难色但只稍稍犹豫一下立刻端起一大坛酒喝下肚去其间几度呛咳却仍是拼力灌酒不休然后我就看见了小林微笑着来到我面前仿佛我们并非十年后重遇而是昨天才见面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替他喝好不好我心中实是不愿却仍是点点头谁知那胖厨子却不依地大叫林大侠不要管我我能喝我与小林一齐大笑起来抢着把那一坛酒喝完并肩离开了酒楼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胖厨子

为什么会这样小弦呆呆地问何其狂泰然一笑因为那一刻我竟然发现心底涌出的并不是报仇后的痛快而是一份突如其来的顿悟能够让曾经痛恨的仇人如此感激自己才是最高境界吧

小弦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是怀疑地摇摇头那样真的会很快乐么

何其狂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与小林习武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当年之仇么小弦一震隐隐捕捉到了何其狂话中的含意

何其狂仰望蓝天悠悠一叹当你登上一座山峰时眼中只会有另一座更高的山峰而不是曾经令你失足陷落的泥沼

小弦恍然大悟脱口问道如果林叔叔击败了明将军他还会去攀登什么高峰何其狂不答心底却因小弦这随口的问题浮出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我所追求的山峰是什么

如果你真的击败了明将军还会做什么骆清幽坐在椅上轻轻问道骆清幽的闺房名叫无想小筑却给了京师绝大多数男人无穷无尽的想象能到这个地方来的男子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但此刻坐在骆清幽对面的那个英俊男子却是盘膝打坐闭目凝神看他一脸悠闲浑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能在无想小筑中洒脱至此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暗器王林青一人而已

林青睁开眼微微一笑明将军并不容易击败我是问你如果骆清幽不依不饶神情似乎有些撒娇又似乎是非要问个水落石出的固执

林青神态悠然目光停在房内梳妆铜镜上挂着的数枚叮当作响的风铃上似乎根本没将骆清幽的话放在心上耸耸肩膀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找个好姑娘成家生子吧说罢将目光凝在骆清幽身上

不开玩笑了骆清幽脸色倏忽变红良久红潮退去方才正容道今日清秋院中你可觉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么

林青沉思至少有三处不合情理

骆清幽似是得意一挑眉梢我却想到了四处你先说吧

林青沉吟道第一宫涤尘此人神秘莫测身为吐蕃使者却偏偏请来京师各派人物名义上是回答蒙泊国师的问题暗中定然另有图谋最可疑的是他提前派人按时迎接我们似乎每个人到达的时问都掐算好了小何恰好听到京师六绝还可以说是凑巧但明将军正好在我出手的刹那间出现绝对是他有意安排骆清幽颇为惊讶你为何如此肯定

林青道他给我打开砚台时起初动作极其缓慢后来突又加快节奏不一分明是听到了明将军等人的脚步声此人谈吐不俗武功极高又有这份深藏不露的心机如果是敌非友将会令人头疼不已

骆清幽亦是面带忧色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十分奇怪

林青呵呵一笑他从吐蕃特意给你带来煮香雪只怕颇有倾慕之意连小弦都看出来了不要胡说八道骆清幽瞪了林青一眼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才最是令人费解按理说他既然有意与京师各方交好更不应该招惹我何况如此公开示好徒然引起他人妒忌又有什么好处除非他此次来就仅是为了蒙泊国师那道难题并没有其余目的一旦说起正事骆清幽再没有小女儿的作态也不介意客观评说自己的魅力

林青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以宫涤尘的才智也不应该犯下如此错误一时猜想不透打趣道或许他真是对你情难自禁也未可知

骆清幽不理林青的调侃宫涤尘有心与小弦结交也不知是何用意不过他既已回吐蕃暂时先不去管他你再说第二个疑点

林青道第二个令我生疑的是管平按理说他决不应该竭力促成我与明将军的决战而看太子的态度分明亦默许此事这其间到底有何用意我至今仍琢磨不透难道管平欲借明将军之手除了我若真是如此他的做法岂不是太张扬了骆清幽叹道以我的判断只怕管平正有此意

林青一怔骆清幽解释道管平向以谋略称道正是因为如此明目张胆地挑唆你与明将军所有人才会以为他定然是另有目的绝非表面上想借刀杀人而其实呢她说到此处有意住口不语一双透着灵气的漆黑眼瞳盯在林青面上林青恍然大悟兵法之道虚虚实实管平故布迷阵让人以为他别有居心却不知他的真正目的已摆在眼前

骆清幽缓缓点头所以你更要小心不要中了他的计可是她摇头轻叹纵然料定管平借刀杀人又怎能打消林青与明将军一战的念头

林青不愿骆清幽为自己伤神跳开话题第三个疑点是简歌简公子我无意间发现他看宫涤尘的眼神很古怪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简公子与乱云公子一向交好宫涤尘既然这段时间都住在清秋院中自当见过简公子简公子为何会突然有这般神情当真令人费解

骆清幽点点头我也注意到这一点而且感觉简公子的眼神有些迷惑仿佛是遇见了知交故友又似乎并不能肯定所以暗中又朝宫涤尘多望了好几眼她身为女子对这些细微处尤其敏感

林青沉吟道他两人一个足不出京师一个远在吐蕃以往应该没有机会相识确是有些蹊跷骆清幽笑道不过简公子心思灵巧向来让人琢磨不透虽与太子交好却一向并不为其所重用仅仅挂个清客之名罢了或许只是他一时兴动多望了宫涤尘几眼我们倒也不必太过多疑仿佛京师中处处都是敌人一般林青缓缓额首清幽此言有理像他这样一个公子哥式的人物原也不值得多费心

听到林青如此说骆清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心里突然一动京师三大公子中凌霄公子何其狂武功惊人乱云公子郭暮寒博学强知一文一武相得益彰相较之下简公子除了有一张漂亮的面孔涉猎许多杂学外似乎并无太过特别的地方他相貌俊雅谈吐风趣又纵情欢场声色犬马无一不精乃是京师权贵最愿意结交的花花公子也正因如此京师四派中人人素闻其风流倜傥之名暗中却总有些不屑这会不会反而令人忽视了简公子在那张俊秀得近于妖异的面容下是否有一些并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呢不过骆清幽向来不愿在背后论人纵有疑虑亦仅仅放在心里并没说出口来

林青一摊手我的三个疑点都已如实招供不知目光如炬的骆掌门还瞧出了什么名堂骆清幽微微一笑当宫涤尘击落幕布露出蒙泊大国师那试门天下四个字时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其上却有一人不为所动反而趁此机会观察众人的反应

林青失笑难道你在说自己不然你怎么会注意到的事实上在那一刻暗器王的全部心神确实都放在那四个字上绝无余暇顾及他人

骆清幽微笑摇头我不像你们这些大男人那么争强好胜所以看了几眼后便已放弃而那个人却是一直在注意观察每个人的反应从头至尾

林青沉声问道你说的人是准

追捕王梁辰骆清幽吐出这个名字轻轻一叹他那一双名为断思量的利眼可谓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多半是奉了泰亲王的命令观察京师诸人幸好有帽沿与额发遮挡视线追捕王应该没有发现我已然注意到他的行为

林青陷入深思中清秋院之宴乃是京师四派多年来第一次正面相对无论是将军府还是太子与泰亲王的势力都会利用暗器王林青挑战明将军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做一番文章

或许京师权力的争斗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了大幕

第十四章敌友难辨

小弦与何其狂在后花园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已近傍晚天色蓦然阴暗下来浓厚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上遮住了西边一轮欲沉的落日似将会有一场风雪

两人来到无想小筑隔了十余步已可从窗口隐隐看到室内林青与骆清幽的影子小弦正要大叫一声我回来了何其狂却忽然一把拉住他手指放于唇边让他噤声

小弦知机偷眼瞧去只见林青端坐在桌边左手按桌右手起落不休传来一声声的闷响也不知在做什么而骆清幽则斜依床边手中抱着一本书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时抬眼望一下林青

小弦低声问何其狂林叔叔在做什么何其狂神秘一笑附在小弦耳边道清幽最喜欢吃核桃小林在用木锤敲去核桃的硬壳

小弦这才明白那一声声的闷响竟是因此奇道林叔叔指力何等厉害轻轻一捏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用木锤岂不是多此一举你不懂一向骄狂的凌霄公子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俏皮用木锤去壳后的核桃特别香

小弦看何其狂神情古怪骗人哼你当我是傻子啊声音不免大了一些林青与骆清幽同时望了过来

林青笑道小何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小弦一本正经地发问林叔叔用木锤砸出的核桃真的特别好吃么林青一怔骆清幽已明其意微红着脸瞪一眼何其狂小何可不要误人子弟

好好好是我错了何其狂似是无辜地一耸肩膀反正现在除了容兄外还有小弦陪着你俩总该放我这个闲人回家睡个好觉了吧说罢朝三人挥挥手大笑离去

原来林青到京师这些日子都留在白露院中骆清幽倒不觉得什么林青却知京师中不知有多少权贵的眼睛都盯着待嫁的兼葭掌门生怕引起任何闲言碎语所以特地让何其狂搬来同住

小弦向何其狂挥手作别进了屋后望着林青手中的木锤上下不停其实林青不用武功像寻常百姓一样替骆清幽敲核桃之举本是两人早年相识的默契其中虽不无玩闹之意但时日隔得久了也渐成习惯只不过彼此似乎早忘了那份不经意间流露的款款柔情此刻被小弦无意撞破不由令骆清幽心生涟漪一别六年光景依然如昨人亦会如从前么

房内顿时寂静下来小弦瞧出林青与骆清幽之间的微妙故意打了个哈欠懂事地道我刚才和何叔叔在院里转了半天现在想去看看容叔叔说完嘻嘻一笑逃也似的离开无想小筑

小弦向几名仆佣问明道路来到容笑风的房间敲门而入

容笑风暂住白露院并不宽敞的房间中除了一张卧床外蹊跷地摆了几只木笼木笼都以黑布遮光里面隐隐发出响动似乎养着什么活物

容笑风正在给一只鸟儿喂食那鸟儿外形不过鸽子大小却是脸削喙尖模样倒似是一只鹰见到小弦进屋不但不怕反而竖起浑身羽毛昂首咕咕怪叫

小弦大奇哇这是什么怪鸟小鹰儿么

容笑风轻抚着那鸟儿的头颅令它安静下来笑道这是塞外所产的猎鹞别看它个头不大却比普通的鹰更厉害些不但有一双可视千步的利眼这两只利爪更是锋利无比连狮狼虎豹都不是它的对手

小弦咋舌我可不信它能敌得过老虎话音未落那只鸟儿一爪抓容笑风递给它的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已连皮带肉撕成两爿张嘴吃下肚它抬起一对射着蓝光的眸子扬威似的望着小弦

小弦一愣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它叫什么名字容笑风答道小鹞小弦对小鹤一笑嘻嘻我叫小弦你叫小鹞看来是同门兄弟他伸手欲摸小鹞一声凄啸利嚎如刀电啄而下其余几个木笼中亦随之发出凄厉的啸声

容笑风右手疾伸欲要拉开小弦却哪里来得及只听小弦一声惊叫手背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口正惊愕这小鸟何会有如此敏捷的动作剧痛已经传来捂着手跳脚大叫

容笑风跺足道你这小子怎么如此莽撞却见小弦手背上鲜血淋漓被这一爪撕开二四寸长的口子幸好只是皮肉外伤不致伤及筋骨这还是见到容笑风阻止小鹞及时收口的缘故

小畜生容笑风连点小弦手上几处穴道止住血流骂了一声抬掌欲打小鹞小鹞不声不响地避开容笑风的手掌虽然仍高昂着头却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目光里再无凶气

小弦歉声道容叔叔不要打它是我不好惹它生气容笑风找块白布给小弦扎起伤口你莫要怪小鹞除了熟悉的人外任何陌生人接近它都会受到攻击小弦忍着痛道怎么才能让它熟悉我

容笑风叹道谈何容易这类猛禽天性好斗自从领养它以来我足足花了两年多时间才令它认我做新主人

小弦奇道它以前的主人是谁两年多难道它已经几岁了

容笑风神情微愕笑道小鹞已经三岁了是我这一群宝贝中的老大哥他有意无意地避开小弦的第一个问题但小弦虽手背疼痛脸上笑嘻嘻地对小鹞挤眉弄眼倒也未曾追问

小弦又转头看看四周木笼难道这里面都是猎鹞

容笑风揭开几只木笼的黑布傲然道如今我一共有三只猎鹞两只鹰儿每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选

只见每个木笼中都有一只鹰鹞类的禽鸟或大或小或体形雄健或敏捷灵活不过望着小弦的目光中似乎都颇含敌意

原来容笑风昔日在塞外笑望山庄乃是养鹰的高手这六年被软禁于将军府中无所事事直到两年前有人送给他小鹞后这才动念重操旧业豢养了许多鹰鹞等猛禽中意的自己留下其余的则送给他人当作玩物反倒因此结交了不少京师权贵

小弦望着小鹤的利喙有心亲近却仍有余悸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认我做主人容笑风道你可以常来陪它喂它食物久而久之虽然未必会认你做主人但至少会当你是朋友不会主动攻击小弦大喜好啊好啊我以后天天来看它不知它吃不吃燕窝粥要知燕窝粥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食物了

容笑风莞尔可不能乱喂人吃的食物最好都用活鸡活鸭等新鲜的血肉喂养才不致去了野性小弦奇道为什么不去野性难道就由着它咬人么容笑风叹道猎鹞天性好斗若当真被驯服也便无用了寒外牧者多以猎鹞守卫羊群看护家园

小弦不解不是有牧羊犬吗岂不是比这小家伙好养多了

容笑风笑道塞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猎鹞飞得高看得远可以发现远处的狼群提前示警狗儿就无此效用了容笑风虽然说得平淡小弦却大是向往等林叔叔打败了明将军后我们就去塞外玩容笑风面生惆怅我早就盼着那一天了这些年来在京师可真是闷煞人抬头望去就是一片窄窄的天空哪及得上塞外千里平川的豪情

小弦望着冷视自己的小鹞怯怯道容叔叔我现在能不能开始和小鹞交朋友容笑风大笑猎鹞可不像人类有那么多心机只要你对它好它当你是朋友说着递来一块牛肉你来喂喂它

小弦手背仍然隐隐生痛小心翼翼把牛肉送到小鹞口边小鹞却不伸口只是利爪微微一动小弦心有余悸连忙退开半步它是不是吃得太饱了容笑风解释道你与它仅是初识纵然它饿得厉害也不会轻易吃你喂的东西他口中发出古怪的呼哨小鹞慢慢走近扑闪着眼睛望着小弦仿佛在研究他的意图小弦竖起拇指赞道真有骨气

容笑风笑道禽类不但有自己的原则而且极其坚持比起这世上许多人来说确要更胜一筹你这几日多赔陪它自然就会相熟不过切记一件事未得它的允许千万不要随便摸它的头小弦点点头我明白就像平日打我骂我也还罢了但决不能脱了裤子打屁股

容笑风听小弦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哈哈大笑

小弦陪小鹞玩了一会后人禽渐渐熟悉等小鹤凶相渐敛小弦大着胆子摸摸它的羽毛手感极佳十分开心忍不住央求容笑风容叔叔以后若有机会能不能送我一只这有何不可容笑风慈爱地抚着小弦的头口答应你想要鹰儿还是猎鹞

小弦问道鹰儿与猎鹞好像没什么区别哪个更厉害些

容笑风正色道若论凶猛两者相差无多但鹰儿性子更烈终生不叛不像猎鹞只要对它好一些时日久了便可认新主人

小弦想了想那我当然要只鹰儿他此刻听了容笑风的话一时竟觉得小鹞也不及先前可爱了好孩子容笑风激赞地大笑不过鹰儿极难驯服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小弦对其余几只木笼一努嘴那两只鹰儿还不是都给容大叔驯服了

容笑风淡然道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两只皆非鹰帝之质

鹰帝小弦大感好奇是鹰中的绝顶高手么

容笑风解释道鹰儿亦如人类资质有高有低在塞外极北的冰筹之地有一种雷鹰不但性情凶猛行动如电更可贵的是雷鹰只要认定主人必与主人共存亡主人若不幸身死雷鹰则复仇后自尽可谓是鹰中的极品神物若能将其驯服足可傲视天下所以才有鹰帝之名他又低声沉沉一叹去年底我曾托人以重金购得一只小雷鹰可惜

小弦听得意动着容笑风神情古怪可惜什么难道是那只小雷鹰不肯认你做主人容笑风长吁一口气悻然道非但不认反而绝食而死

啊小弦万万未料到一只鹰儿竟会性烈至此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笑风语气中颇有悔意想要练成鹰帝最好是用出生半年之内的雷鹰幼雏但我得到的那只小雷鹰已有一岁多性格刚毅至极不吃不喝苦撑十余日仍是不肯驯服也都怪我那时执迷不悟明知它已是奄奄一息却总希望它有一刻能回心转意最终导致唉可谓是我平生憾事

小弦听得目瞪口呆容笑风续道因为雷鹰巢多在云荒峭壁本就难以寻到半岁的雏鹰更是难得训练时不但需要无与伦比的耐心更需要一份机缘据我所知近百十年来也无人能驯服一只真正的鹰帝

小弦摇摇容笑风的手安慰道既然机缘难定容大叔也不必多想日后我们去了塞外再一起去寻找雷鹰

容笑风有些茫然地点头口唇无声翕动神情郁郁看来犹不能释怀也不知是因为不能练成一只鹰帝而遗憾还是替那只宁死不屈的小雷鹰惋惜

小弦看容笑风一副大胡子十分威武料不到他竟会有这般无奈的神情有意逗容笑风舒怀自嘲地一笑我也不要什么鹰帝有小鹞这样可爱的小家伙就行小鹞来来来我问你啥叫五美丫小弦在磨性斋中着实看了不少书此刻又有意引开容笑风的注意当下引经据典一口气问了小鹤十几个问题自问自答其乐融融

容笑风从郁郁中渐渐恢复听在耳中对小弦大加赞赏想不到你竟然读过这么多书可见许兄调教有方小弦听容笑风提到父亲眼眶不由一热勉强忍住不愿在容笑风面前流露出伤心转开话题道这些都是我这几天在清秋院中读的书对了容大叔你可知道御泠堂么

容笑风愣了一会良久才缓缓道御泠堂行事隐秘一向不为人知你却是从何听来的林青并未告诉容笑风小弦在四大家族中的奇遇所以他乍听小弦说起御泠堂只字神情十分惊讶

小弦恨声道我不但知道御柃堂还知道那个可恨的青霜令使是谁哼我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林叔叔好替莫大叔报仇容笑风面色略变正要追问却听林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容兄小弦快出来吃饭吧小弦答应一声容笑风却道小弦先去吃饭吧叔叔安顿好小鹞随后就来

小弦临走时还不忘对小鹦道小鹞小鹞你吃饱了我可饿坏了明天再来陪你玩抢先出门而去

门内容笑风飞快地在一张碎布写下几个字装在一只小木管中缚在小鹞腿上藏在羽毛下再将小鹞托于掌中走出门外放飞于空中

小弦拉着林青的手在门外等候容笑风望着空中展翅的小鹞拍手道这一定是让小鸽练习飞翔免得没了野性容大叔我说的对不对

容笑风一笑拍拍小弦的头小弦真聪明

林青望着小鹞不一会便化为小黑点渐渐不见眼中神色复杂至极

吃罢晚饭容笑风自回房内而骆清幽早派人在林青房内多安了一张小床两人陪着小弦到屋内说话

小弦兴高采烈道容大叔答应送我一只鹰儿以后我们一起去塞外放鹰哈哈当下又滔滔不绝地卖弄起鹰儿与猎鹞的种种趣事林青与骆清幽面面相觑

骆清幽叹道容兄一向爱清静能如此对待小弦殊为不易容大叔喜欢清静小弦心中奇怪以往父亲提到容大叔时总说起他在笑望山庄力抗明将军数万大军时的豪气难道他现在变得喜欢清静了

林青苦笑一别六年或许每个人都会有所改变吧事实上这一次重遇容笑风林青亦觉得他不再是当年面对数万大军谈笑自若的笑望山庄庄主大概这些年困守京师已导致他心性大改

小弦何等聪明立刻听出林青语中的含意疑惑地发问容大叔有什么问题吗小声点骆清幽按住小弦的嘴或许只是我们多疑但他毕竟在将军府呆了六年林青面色阴沉一语不发似是默认了骆清幽的怀疑

原来容笑风来到白露院时林青尚在养伤细心的骆清幽首先注意到他的种种可疑形迹但骆清幽做事慎重并没有告知林青而是让凌霄公子何其狂暗中留意容笑风的行动又派人打探容笑风这六年来在京师所结交的人物

大唐开国初期唐太祖李渊下子争权神留门因分别支持李世民李元吉与李建成而分化为关雎黍离兼葭三派这便是京师三大门派的来历兼葭门历史悠久虽极少参与京师争斗却在各方势力中都布有眼线所以这六年中容笑风尽管大多呆在将军府内但所做的事情亦隐瞒不过身为兼葭门主的骆清幽

骆清幽打探到容笑风那只名为小鹞的猎鹞竟是牢狱王黑山两年前所赠她与何其狂商量一番不免怀疑容笑风已被泰亲王收买不过容笑风来到白露院中深居简出每日除了逗弄鹰鹞似乎也没有特异的行动骆清幽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仅是提醒林青莫太过相信他而林青起初对容笑风根本不存任何怀疑经骆清幽一点破亦从他平日行动中瞧出些破绽不过林青并未因此而怪责他毕竟容笑风来自塞外在京师举目无亲与同为异族胡人的黑山交好原本无可厚非何况笑望山庄数百名子弟死在明将军的大军下容笑风暗中与泰亲王合谋想扳倒明将军亦在情理之中

骆清幽知道一时无法把京师复杂的形势向小弦解释清楚总之有些话你不必多说告诉林叔叔知道就行不过小弦喃喃道我刚才对容大对他提到过我认出青霜令使一事乍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他几乎不愿再叫容笑风一声大叔林青一时愕然他虽未曾亲历离望崖一战但仅从事后小弦的叙述中便已了然青霜令使这号人物的狠辣

小弦咬牙道青霜令使就是乱云公子

林青一震郭暮寒会是御泠堂的人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实是太过惊人令人难以相信不过林青转念想到以宁徊风的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亦只不过是御泠堂的火云旗红尘使青霜令使在御泠堂的地位仅次于堂主恐怕确也只有乱云公子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

小弦便把自己在清秋院中这几日的见闻一一道出当听到乱云公子先在燕窝粥中下药迷倒小弦再借发问之机探听天命宝典秘密时骆清幽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对于一个小孩子郭兄都如此工于心计实是愧对了他父亲的教海再听到小弦无意看见那本当朝棋录发现了离望崖前惊天一局林青已确信无疑那场棋局乃是四大家族与御泠堂六十年一度的大对决直接导致了包括温柔乡剑关关主水柔清之父莫敛锋点睛阁主景成像之子景慕道在内的十几位高手自尽若非亲临现场决不可能知道棋谱凭这一点已可肯定乱云公子必是御泠堂中人或许这一场棋战亦是乱云公子郭暮寒终生难忘的一局所以才特意记录下来以作教训

林青神情微凛刚才我在门外隐隐听到容笑风似乎在小鹞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莫非是在给泰亲王通风报信御泠堂行事诡秘骆清幽仅是隐有所闻并不知其利害看小弦一脸不忿只道他后悔失言安慰道不要紧就算你容大叔把这个消息泄露给泰亲王也没有多大关系

他才不是我大叔小弦岂能容忍有人在林青眼皮底下玩弄手段骆姑姑为什么不把他赶出白露院骆清幽苦笑林青斥道小弦不要胡说八道容大叔对你父亲也算有救命之恩岂能对长辈不敬

小弦气鼓鼓地道他勾结坏人我才不认这个大叔

林青正色道就算容兄与泰亲王府勾结却也是为了替六年前死在明将军手下的弟子报仇只要没伤害我们便不可失了礼数可是若等到他伤害到你和骆姑姑岂不晚了小弦仍不服气但看林青瞪眼微怒终于住口不言

骆清幽柔声道所以你不要什么话都告诉他有所保留就是了

小弦道刚才正好林叔叔叫我吃饭还来不及告诉他乱云公子就是青霜令使之事下次他再问我就故意给他个假消息比如说追捕王就是青霜令使者让上他们鬼打鬼说完他觉得这个想法大妙手舞足蹈

林青神色复杂以他的为人虽明知容笑风可疑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也不愿以当年共患难的战友为敌但京师中情势复杂各派皆有打算自己稍有不慎便可能连累到骆清幽何其狂等人

小弦又思索道不过追捕王也是泰亲王的手下一对质就露陷了我们不如冤枉太子一系他皱皱眉头心想自己与妙手王关明月在擒龙堡有一面之缘不便冤枉他而宫涤尘颇为推崇管平之策不敢随便招惹眼睛一亮嗯我就说青霜令使是简公子好了看他那样子十分妖气

林青看小弦一副兴致勃勃暗算敌人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正如清幽所说就算泰亲王知道了乱云公子的身份也无妨至少不会影响我们所以你不妨把真相告诉容兄并且让他知道我也知道了此事若是乱云公子想要杀人灭口还得除了我才行小弦一挺胸膛我才不怕他呢我们不如先发制人今晚就去清秋院找他算账

林青叹道此事先放在一边日后再说小弦眼露不可置信林叔叔你不会是怕了御泠堂吧林青肃容道我听你说过那场以人做棋的大战事实上御泠堂与四大家族公平对战双方都死伤惨重我身为局外人何必插手小弦道可是御泠堂那些坏蛋

林青拍拍小弦的头打断他先不论宁徊风害你父亲之事如果与你相识的不是四大家族而是御泠堂中人你是否会觉得四大家族都是坏蛋小弦一愣只听林青续道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正邪难辨要知四大家族与御泠堂虽然观点不同但都是奉天后遗命辅佐明将军重夺江山双方皆行事诡秘局外人无从分辨正邪林青自然不会像小弦一样仅凭愚大师的一面之词划分立场依然保持着客观的态度

骆清幽曾听林青提及过四大家族的百年世仇御泠堂却知之不详当下小弦如实把从愚大师那里听来的御泠堂来历一一说出林青又说起天后遗命以及明将军身负夺取天下的重任这才明白了大概不禁陷入沉思

小弦直到此刻才知道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的真正身世回想与明将军的两次见面他果然有些帝王宗主的气派不过小弦自幼从义父许漠洋口中得知明将军穷兵默武攻城掠地塞外诸族无不痛恨心目中一直对其人无甚好感接口道管他有什么使命下个月在泰山绝顶上必然难逃一败也算完成我爹爹的心愿给天下人出了一口恶气

林青长叹不语事实上林青行事仅凭己心回想在笑望山庄给明将军下战书的心情绝无任何了结江湖恩怨的意思只不过是他攀登武道巅峰超越自身极限的一个挑战一个契机

然而经过这六年来的潜心修炼林青心态上已成熟了许多深知以如今京师几大势力的纠结难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形势只要他一旦与明将军交手无论孰胜孰败都会给天下气运惹来无穷变数已远非两大武学高手决战那么简单这一战影响之大牵扯之广都是暗器王始料未及的

只不过这万众瞩目的泰山绝顶一战已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

林青不愿在小弦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又问起他结识宫涤尘的过程小弦犹豫良久我答应过宫大哥对任何人也不说与他见面的情况林叔叔不要骂我小弦本可以编个谎话搪塞过去却实在不愿向林青隐瞒看林青稍有不快又连忙道不过我可以保证宫大哥决不会与林叔叔作对他答应过我的如果他要反悔我就不认这大哥了当下他把宫涤尘带他入将军府见明将军又得到鬼失惊保护之事一一道来再说到吴戏言的二十年契约神秘老人在赌场暗中相帮等事林青与骆清幽这才知道鬼失惊那日为了小弦狂追那神秘老人的原委说起这心狠手辣却颇重承诺的黑道杀手亦是叹息不已

骆清幽听到那神秘老人对小弦的态度大为惊讶此人武功超凡脱俗连强横如鬼失惊都对之无可奈何其身份可谓呼之欲出想不到他竟会对小弦如此看重不知是何缘故林青本以为小弦必会问起那神秘老人的来历谁知小弦却只是欲言又止原来小弦隐隐觉得那老人与自己大有关联既然答应不问他的身份便当信守诺言故虽是心痒亦强自忍耐

小弦又说到焚烧天命宝典时所看到的几句零星片语连从不信鬼神的暗器王都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仿佛由此隐隐想到了什么事却不愿开口打破微妙的气纵小弦亦越说越觉心虚渐渐住口不语室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凄迷的月光从窗外投入房间犹如洒下一层淡雾映照着口中呼出的白汽像是无数飘浮的尘埃在空中漫荡更令那份对命运的惶惑在每个人的心头逐渐钝重起来

林青打破沉默在清秋院中我看到你给那个小女孩一卷丝线似乎十分眼熟原来竟是天命宝典中所藏的物事现在想来竟与偷天弓弦的材质十分相似小弦一呆重要么那我改日找平惑要回来

林青笑道给了别人的东西岂能索回我仅是随便说说罢了

小弦又从怀中拿出那色泽淡黄似木非木的架子林青瞧了许久也不得要领重新交给小弦你可算是除明将军外昊空门的唯一弟子这东西留给你也算得其所了可要好好收藏或许日后有什么用处

骆清幽良久没有说话忽轻轻一叹下雪了

窗外的天空中悠然飘下一朵朵雪花越来越大朦胧中的月色更加凄迷似要将整个京师都罩在那份纯白与清冷之中

小弦一跃而起林叔叔骆姑姑我们去打雪仗他从小生活在滇南还是第一次见到霄景心头极是兴奋

林青心头一动过去的时光种种回归脑海似乎多年前也曾有这样一个雪天一对少年男女并肩赏雪少男忽起玩心偷偷捏好一个需团不轻不重地打在少女身上仿佛生怕惹她生气又仿佛希望她会应和自己的顽皮之举少女先是吃惊然后左右四顾无人这才犹犹豫豫地拾起一个雪团反击打闹一会风雪更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少男却哈哈大笑裸胸逆风而奔少女不假思索地随他同行那迎风飞舞的粉色丝巾拂在少男的面庞上酥酥痒痒那一刻他忍不住牵起少女的手霸道不容她拒绝温柔又怕捏痛了她的柔荑

林青忽然觉得很恍惚或许是时间逝去太久的缘故他不知那似梦似幻的情节是否真的发生过不确定少男是否真的牵过少女的手那粉色丝巾是否真的曾经拂过少男的面庞那忐忑难测既快活又不安的心情是否真的存在于少男的胸怀里想到这里林青不由望向骆清幽如今的骆清幽早已不是当年无拘无束的少女了而骆清幽只是素定一笑垂头避开林青异样的目光忽对小弦道小弦姑姑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弦夸张地挺胸刀山火海在所不辞骆清幽望着满脸好奇的林青嘴角含笑面色却一本正经我与小弦有要事相商林兄可否回避

林青愕然他猜不出骆清幽的心中所想哈哈大笑好我去赏雪转身出屋

雪舞漫天冰冷的雪粉轻轻击打在林青略略发烫的脸上想起刚才那一瞬间莫名的意乱情迷数年未经历过的异样情怀在胸口时隐时现

暗器王林青这几年游历江湖纵对骆清幽偶有挂牵却自知相隔千里徒惹相思无益前些日子虽已入京与佳人时时相见唯觉心头平安不生绮念加之明将军大敌在前亦不得不强按下一腔儿女情思

然而此刻与明将军战约已定一个月后泰山绝顶上成败未知虽曾于半梦半醒间有一战功成再来迎娶之意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何况明将军的流转神功已趋大成稍有闪失只怕就是当场战死之局更不愿在这个时候与骆清幽立下什么山盟海誓

但也正因为前途不明生死难料林青亦更珍惜与骆清幽相处的每一分时光方才强自压抑的情怀被小弦的无心之言揭开几乎遮掩不住此刻看似在雪中信步而行欲吐还休的感情却已在心海中翻涌起滔天之浪

林青心意难平茫然行走直到后花园中方才渐渐稳定情绪突然他心生警觉蓦然抬头望向高墙雪花在墙上聚集透过月光恍惚间令人觉得在那青石堆垒的墙壁上铺起了一层薄薄的自色幕布而在那洁净的幕布上却有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

林青立刻回头望去却看不到任何人而眼角余光瞅见墙壁上的那道人影已然消失不见这一刹林青心头极度震惊并非是因为对方行动迅疾而是因为自己完全相反的判断

像暗器王这样的绝顶高手刚才虽因重重心事而略微有所松懈但既然察觉到了一丝动静潜意识中就已经把握住对方的形迹出于习武者的本能反应第一眼应该是朝对方出现的方向望去但刚才令林青心生警惕的却不是对方的身形而是那道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反而将背后的空门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如果来者是敌在此刻趁机出手虽然未必会令林青受创却无疑可抢得先机这并非是林青的判断错误而是对方行动实在太快身法实在太轻所以才会让林青觉得那道影子更具威胁

林青遇敌无数如此高手却是平生仅见惊讶之念尚未逝去那道人影便再度出现在墙上最奇特的是那道人影看似静止却又给人晃动的感觉仿佛是因为对方在不停移形换位只因身法太快才给眼睛造成了静止不动的印象

林青不再回头而是专注地盯着影子像这样变幻不定的身影六年前曾在幽冥谷中出现过他已认出来者是何人

影子微微点头先对林青打个招呼手掌轻勾似乎示意林青随之而去然后影子往墙外移去如同淡烟林青毫不犹豫地随影飞身出墙有意放缓脚步并不急于与来人正面相对心念电转猜不出对方诱自己出来的用意

白露院后墙外是一条短而窄的小巷或许因为下雪的缘故京城的夜晚显得寂静巷道中并无行人来人停在巷道转角处身形不现仍是只有投在地上的影子随着林青踏足前行影子朝右边倏忽移开

林青来到短巷尽头右边依然是一条巷道依然并无行人那道影子出见在前方不远的转角处林青笑了自从把来人当作平生劲敌以来他从未如此轻松但此时此刻林青却忽有一种少年时捉迷藏时的感觉

果然随着林青前行影子再度消失却又出现在下一个转角处如此几度反复双方虽亦步亦趋却偏偏保持着十余丈仿佛有意不让来人的身体出现在林青的视线中起初尚是缓缓行步渐渐越走越快几不停顿更为玄妙的是每当林青来到转角时对方则恰好转过下一个弯道只能看到那一道影子与衣衫带起的几片雪花却无法目睹来人的身形

随着巷道的长短不同两人间的距离亦随之改变若是遇见行人在旁双方则都放慢脚步浑如普通路人纵使有人认得两人也决不会想到相隔整整一条巷道的他们其实是朝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绝非凑巧而是拥有绝世武功的两位高手间的相互配合林青与来人皆是运足耳力留神对方脚步的移动一面计算着下一个巷道的长度与彼此间的距离一面调整自己脚步的频率如果这种方式也算是两人武学上的较量真可谓是天底下最耗费心神的一场比拼

京师巷道极多两人左转右穿绕了大半个京城后来人避开守卫的巡视从东城某处城墙跳下

林青犹豫一下京师城外再无巷道如此一来势必会望见对方的身形他似乎一时还不想结束这场既有趣又极耗精神的跟踪

林青耳中及时飘来对方的传音城外左边山丘下有一间破旧的小木屋我在那里等候林兄为了避开城上守卫的视线对方显然正运足轻功迅疾离去但这语音却并未因距离的改变而稍弱半分

林青亦遥遥传声有劳相候林某必不爽约虽然他并不知来人诱自己出城的目的但却绝对信任对方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他是自己的敌人

一炖香后林青踏入了那间小木屋明将军立于木屋中央手中竟然还端着两杯酒含笑递给林青

林青毫无顾忌地接下酒杯此酒为我终于见到明兄而饮不然明将军肃容道此酒应该为林兄终于见不到我而饮

两人相视大笑同饮杯中美酒回想刚才情景若是两人中有一人武功稍逊半分只怕早早就是相见之局经过这一路上刻意回避的斗智斗勇两人皆生出一份相惜之情

林青游目四顾小木屋中十分简陋空无家具仅在屋角铺着一堆枯草就像是某位流浪汉为了避寒临时而建林青却知道这些表面上的破旧都出于精心布置这间木屋乃是明将军为了与自己相见才特意令人搭建而成若不然何以解释明将军手中的美酒

林青忍不住啧啧而叹想不到今日午后才在清秋院中相见晚上却又与将军会面于此嘿嘿这间木屋倒修得好快

明将军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林青的意料林兄错了此屋并非因你而建你已是第二位客人了林青一挑眉却不知第一位客人是谁

明将军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管平

若是水知寒在场必会大感惊讶纵是以将军府大总管的智谋也决不会想到十天前明将军令他暗中布置的隐秘处所要会见的人竟然会是太子御师管平林青一震在清秋院中的种种疑惑顿时迎刃而解管平之所以敢冒着得罪将军府的危险挑唆暗器王与明将军一月后泰山绝顶决战竟是得到了明将军的授意

明将军诚声道事先并未征求林兄的同意还望林兄见谅

林青沉思如此看来与明将军决战的时间地点只怕也是明将军早就计划已定将军府既然与太子暗中联合目的自然是针对泰亲王

纵是快马加鞭泰山离京师也有三日路程为了准备决战明将军与林青恐怕都会提前几日动身加上回程算来明将军至少将有十日左右不会留在京师而天下武林闻风而动虽然难以亲眼目睹这一场惊世之战恐怕大多数江湖中人都会赶赴泰山脚下以便在第一时间了解战况

而在这十日不但所有京师高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泰山绝顶京师守卫只怕也大多会抽调到泰山一带以防江湖群豪聚众生事固若金汤的城防将出现前所未有的空虚那恐怕也就是京师中最易生变的时刻

京师三派若想有所作为必会在这十日里行动而决战的时间定在一个多月后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任何计划都会准备得天衣无缝

林青想通原委心头暗惊沉声道将军对我并无隐瞒不怕节外生枝么若是林青把这消息暗中通报给泰亲王只怕会令将军府吃个大亏

不错以林兄的聪明才智纵然并不知道我的具体计划亦能猜出大既把此事告诉林兄确是冒险明将军轻轻一叹不过我知道林兄决不肯被人利用若是事后得知此事不免看轻了我实非我所愿

林青冷笑将军如此直言相告不怕我不愿被你利用么他等待数年的决战竟然只是京师权力争斗的一个引线自是不甘

明将军喟然一叹林兄既然去过鸣佩峰想必已得知我的身世

林青点点头悠然道不妨提醒将军林某六年前虽败于你手六年后可未必会重蹈覆辙明将军身怀夺取天下的重任这次泰山之战无疑是他最好的机会若是将军府暗中集结实力趁京师布防空虚之际确有八九成把握一举攻陷紫禁城只不过若是明将军志在天下一旦败在林青手中他还能令手下心服么恐怕隐忍多年的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便会第一个发难

万一明将军战死于泰山绝顶这皇位又会落在谁的手里呢

明将军微微一笑林兄不必妄自菲薄六年前一战我们亦仅是平手而已林青不卑不亢六年前林青确是技不如人但今时的林青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好好好明将军哈哈大笑连道三个好字面色一整我怕的就是林兄如此误会我皇位对我来说唾手可得我要取早可以取也不必如此工于心计林青知道明将军说的确是实情自从六年前明将军塞外功成在朝中几可一手撑天纵有泰亲王魏公子等政敌但他兵权在握若要谋反也不必借助与暗器王的一战之机他方才那句话中大有深意皇位易得天下难取

林青沉吟良久将军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明将军望定林青一字一句道我希望在泰山绝顶上林兄能告诉我

林青一震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有相知亦有感激

明将军续道京师局势虽乱水知寒已足够应付所以我故意借与林兄的决战离开京师数日只不过是给京师三派一个机会对于泰亲王来说这是一个谋反的机会而对于太子来说这是一个彻底击溃泰亲王稳固皇位的机会以管平的谋略只要我稍一点醒就能看出其中关键所以他必须与我合作

听着明将军不动声色地说出泰亲王谋反之事林青心头大生感叹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明将军作为朝中重臣的手段与魄力这一切当然早就在明将军的算计中相形之下林青宁可面对天下第一高手在泰山之顶生死决战也不愿意在朝中被其权谋玩弄于股掌间

表面上明将军与皇室争斗无关将军府亦仅在京师中维持着势力的平衡可事实上明将军才是真正操纵一切的人若是这一次明与管平合谋暗中却联合泰亲王保准令太子一系一败涂地反之泰亲王此次恐怕亦难逃一劫想到这里林青不由长叹一声将军府的机会又是什么呢

明将军冷冷道我虽是朝臣但看多了各种明争暗斗最恨的就是那些幕后挑唆者说到这里明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林兄曾大败宁徊风于擒龙堡想必也可猜出我想做什么了吧

林青恍然大悟原来明将军想要对付的竟然是御泠堂

事实上就算泰亲王意图谋反也必是秘密进行将军府难掌握到具体计划而明将军既然能如此肯定地认定泰亲王必会在泰山之战时谋反不问可知泰亲王府中有一个关键人物是将军府的内应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御泠堂的人以御泠堂枕戈乾坤的宗旨唯恐天下不乱必会极力挑唆泰亲王谋反只可惜泰亲王并不知御怜堂亦是要暗助明将军登基的天后遗臣与明将军自然早有联系泰亲王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明将军的观察但是明将军又为何要对御泠堂开刀难道就因为他不想夺取皇位所以才反施辣手么这似乎有些太过不合情理抑或是御泠堂行事嚣张终于惹起天下第一高手的反感对于这诸多疑问林青无从猜测亦不想卷入这一场是非

如果小弦对乱云公子的身份怀疑属实那么这一次清秋院之宴极有可能是御泠堂的精心布置目的就是挑起明将军与暗器王的决战借机唆使泰亲王谋反不过回想清秋院中的所见似乎主事者并非乱云公子而是那身为吐蕃国师的嫡传大弟子宫涤尘这个神秘的人物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明将军冷冷的语声打断了林青的思路以将军府的实力斗垮泰亲王之余再想对付强敌亦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四大家族的人也会陆续潜入京师相助在这等一触即发的局面下我实不愿再多生枝节所以特意将实情告知林兄尚请逍遥一派坐观虎斗至少不要帮错了人他似乎稍有忌讳话语中并未直接指出御泠堂的名字

林青额首这一点将军大可放心清骆掌门决不会沾染其中凌霄公子我亦会暗中相劝他加重语气补充道只要将军所言无虚当林青几乎随口说出骆清幽的名字时明将军眼中闪过一丝似揶揄似感叹似无奈的复杂神情

林兄尽可信任我明将军正色道我今日特意引林兄来此不但要告诉林兄将军府与太子府的计划还另有一句话相告

林青望向明将军坦然的目光将军请讲明将军吸一口气缓缓道对于泰山绝顶之战明宗越的期望之情决不在林兄之下

林青瞬间动容手掌微动几乎想一把握住明将军的手终于强忍住只是凝耳望着明将军刚毅的面容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能听到明兄此言林青纵然战死于泰山绝顶亦无憾了

两人四目交接似撞出一团看不见的光华

相比朋友之间敌人的敬重更令人心怀跌宕那是棋逢对手的快意将遇良材的欣赏人生一世会有许多朋友但真正的敌人能够激起全身潜能超越奋进的敌人或许终生不遇

明将军一向波平如镜的面容亦有些许感动忽然解嘲般呵呵一笑你我此刻心神紊乱何有半分高手的模样若是历轻笙之流趁机搦战只怕皆难逃一败林青傲然大笑若是历轻笙此刻前来管教他当场败亡

我果是说错了明将军拍额长叹流转神功出于道教极重精神心敌则力弱而偷天弓却正适合林兄这等性情中人愈狂愈强这一语确是道破了他二人武功的特点

林青长叹明兄不必多言再说下去我可能真想解除战约了明将军亦是一叹不语

正如明将军适才所言两位绝世高手的武功特点决定了他们攀越武道极峰的方式对于林青而言一个真正的敌手或真正的朋友都可以激发他的潜能而对于明将军来说他只能有敌人虽然玄妙难言却是无可更改的事所以在这两人相知相得的一刻林青感觉到自己的强大纵是六大宗师中武功最为神秘莫测的历轻笙亲至亦有把握令其溃败而亡

而明将军忽然却觉得自己很寂寞

第十五章白水相约

骆姑姑你想让我做什么等林青离开房间后小弦忙不迭追问

骆清幽微微一笑我正想找人做一件事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恰好小弦可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听着骆清幽的话小弦胸日一热瞧骆清幽的模样颇为神秘这一定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白露院中兼葭门弟子高手无数可骆清幽却偏偏只看重自己不由大生知遇之感当下把小胸膛高高挺起大声道只要骆姑姑吩咐下来我就一定能做到不过骆清幽有意停顿一下缓缓加重语气想要完成任务容易但要做到最好却十分困难

小弦毫不犹豫放心吧我一定能做到最好

看着小弦信心百倍的样子骆清幽掩唇一笑忽问道你可喜欢看戏喜欢啊小弦随口答应又好奇道听林叔叔说骆姑姑是天下诗曲艺人最欣赏的人物不过这和我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呢骆清幽展眉道我想让你演一出戏

啊小弦惊讶地大张着嘴嗫嚅道我我看过不少戏可还从来没有上台演过岂不闻世事如棋人生如戏骆清幽悠然道所以这出戏并不用你上台演而是在生活中做另外一个小弦

小弦一头雾水我就是我怎么做另外一个小弦他不由想到宫涤尘教给自己的易容术恍然道莫非要我易容改装嘻嘻这个我会一点

骆清幽摇摇头不用更改相貌而是改一改你的性格你这孩子虽小却是疾恶如仇的性子对看不惯的人与事情皆不假颜色小弦抢道这有什么不好我宁可一辈子如此

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虚圆应付试想今日在清秋院宴会中若是人人都把自己的喜恶流露出来岂不是天下大乱所以有时尽管明知对方是敌非友表面上却要虚与委蛇等到时机成熟再反戈一击

小弦渐渐明白原来骆姑姑是想让我故意装出另一个样子去迷惑敌人他想到自己骗追捕王之事拍手道这个我拿手

骆清幽道不过这一次未必是对付敌人而是她压低声音续道我要你悄悄监视容大叔小弦一怔旋即兴致勃勃起来骆姑姑放心这几天我可以借口找小鹞容容大叔有任何举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骆清幽听小弦勉勉强强叫一声容大叔忍不住笑道好聪明的小弦这么快就入戏了小弦嘻嘻一笑大是得意

原来骆清幽虽对容笑风起疑可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亦不愿与之公然反目林青一再强调容笑风最多只是借机对付明将军决不会害自己骆清幽唯恐惹林青不快也就听而任之但此刻小弦既然已知此事以他极强的是非善恶之念只怕会流露出对容笑风的不满所以骆清幽才郑重其事地交给小弦这个任务无非是借此让小弦不至于在言语中露出破绽倒不是真有让小弦去监视之意

骆清幽又对小弦笑道你帮了姑姑一个大忙我就送你一件礼物吧小弦连连摇手我能为骆姑姑做事就已是最好的感谢可不能要礼物

这句话骆清幽不知从多少男人口中听到过但此刻听一个小孩子如此讲反是令她心生感动这礼物可不是一般的礼物而是一种心法

小弦小脸一沉可是我我己经无法修习武功了

骆清幽早从林青那儿得知此事拍拍小弦的头你不用担心这份礼物与武功无关而是一种控制呼吸的方法可令你耳聪目明监视起来也更方便些说到监视两字她不由轻柔一笑当下骆清幽传给小弦数句口诀小弦应言而试果然觉得听力大为增强眼目亦清晰了许多而且依法尝试果然呼吸渐渐轻不可闻却并无胸闷之感

小弦并不知道骆清幽传给他的正是裴菠门中的不传之秘华音沓沓当日在飞琼大桥前看到明将军遇刺时骆清幽便以此华音沓沓心法抚箫以解众人胸中戾气爱乐之人大多心情开朗而对于吹箫者来说掌握呼吸更是入门的第一步华音沓沓并非武功而是从音律中演化出的一种奇妙心法讲究暂时抛却俗世尘念精神至静忘形忘我化身于自然与那些鸟鸣虫唧风吹草扬的微妙音符暗合重于节奏引导从而达到令人忘忧的效果

骆清幽从林青口中得知小弦自幼亲生父母双亡养父许漠洋亦被宁徊风所害又被四大家族盟主景成像废去武功本以为这孩子必会怨天尤人感叹苍天不公谁知小弦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却依然活泼乐观善良淳厚似乎那些多舛的命运并不能影响他半分不由暗暗称奇再加上小弦的生辰与明将军相克这些日子的一些奇遇也似乎预示着他日后必有一番作为所以骆清幽特意传给小弦蒹葭派的独门心法只盼小弦能始终保持这份善良乐观的天性其中深意却不便直接告诉小弦了

教完华音沓沓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不觉已过初更

小弦奇道林叔叔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还不回来我们要不要去找他骆清幽道我听到他刚才出了白露院或许另有事情你早些休息吧其实明将军轻身功夫极高以骆清幽的耳目也未听到响动若是她知道竟是明将军亲自深夜探访引走林青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笃定

当下骆清幽逼小弦睡觉小弦哪里肯睡觉躺在被窝中拉着骆清幽的手央她讲故事骆清幽只好讲了一个红线夜盗的故事反而令小弦听得兴奋不已更无睡意又向骆清幽讨来手帕蒙在脸上装成蒙面大盗

骆清幽平日哪见过小弦这样有趣的孩子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哄得盖着手帕的小弦渐生睡意忽见小弦迷迷糊糊地深吸一口气恍恍惚惚自言自语般道啊我明白了那天在平山小镇我和林叔叔去朱员外家里劫富济贫他也给我蒙上一块手帕香味与这个一样他的声音越说越含糊终于沉沉睡去

骆清幽微微错愕猛然一震是否那个貌似不羁看似无情的男子心中亦放着她

第二日小弦一早就去找容笑风小弦在他面前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起初还有些不自然逗了一会小鹞兴致大生浑忘了自己是来行监视之职的与容笑风有说有笑起来容笑风虽是胡人却极慕中原风物饱读诗书本就胸藏玄机他这六年在京师少言寡语遇到故人之子大觉欣慰加上小弦惹人喜爱不由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一番又挑些塞外奇趣讲给小弦听两人相处十分和睦

刚刚到了午时忽听门外鹰唳之声隐隐传来容笑风面色微动开窗就见一只大鹰俯冲而至不偏不倚地停在窗棍上

小弦奇道这只鹰儿也是容大叔养的么容笑风神色不变这只鹰儿是我送给朋友的有传信之效他轻抚鹰羽又从鹰腿上摘下一只小木管从中取出一纸字条匆匆看罢正要随手放于怀中看到小弦狐疑的目光哈哈一笑将字条递到小弦眼前你瞧容大叔有些事要出去你先陪小鹞玩一会吧

小弦看到那字条上只有歪歪扭扭不文不白的几个字秦兄远归飞鸿宴客且有大礼相赠落款的名字是黑山

容笑风对小弦解释道那位名叫秦枫的商人一向往来于塞外与京师之间与黑山和我都是旧相识嘿嘿也不知他这次回京要送我什么礼物言罢推门而去

小弦登时想起骆清幽交给自己的任务本欲叫容笑风带自己同行不过听他提及牢狱王黑山的名字并无隐瞒又毫无芥蒂地给自己看黑山的字条全无避忌恐怕这次出门访友未必有何阴谋自己倒不必多事

小弦脑筋急转暗想趁容笑风不在岂不正好可以看看他屋中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于是随口答应一句任由容笑风匆匆离开

陪小鹞玩了一会后小弦估计容笑风已去得远了这才一跳而起在房间里左顾右盼起来突然他的目光瞥见墙角边的废纸篓不由灵机一动刚才容笑风收到的字条虽然并无蹊跷处但听他言语这些日子虽是在白露院中足不出户却可通过飞鹰传书与外界保持联系恐怕这废纸篓中就有残余的罪证

想到这里小弦在废纸篓中一阵乱翻希望能从中瞧出些蛛丝马迹奈何篓中皆是被撕成碎片的纸屑纵然可以看到些零乱的字词却连不成句看到容笑风如此谨慎小弦更是认定其中有鬼索性将篓中的碎纸片尽数包起打算回房后拼凑

他又瞅到笼中小鹞带着几分疑惑的目光耳听鹰鹞叽叽咕咕不休心中怦怦乱跳浑如被人当场捉赃连忙找到黑布将几只笼子都罩了起来这才逃也似的离开

小弦回到自己房中将废纸摊了一地这才发现那些碎纸屑中亦各有不同有的纸屑极是精美透光而视可隐见花纹那些纹路弯弯曲曲就像是什么画面般而另一些纸屑却并无此考究小弦先按纸的质地分为两堆再逐个拼凑起来

容笑风将纸撕得极碎这项工程甚为琐碎需要极大的耐心无论从正的字词还是背面的花纹入手皆不得要领小弦摆弄得头晕脑胀近两个时辰也未见任何成效大是气馁只得放弃将碎纸重新包好思索是否应该去问问林青与骆清幽

突然他的房门猛地一响容笑风一个箭步蹿了近来一把抱住小弦大笑道天意啊天意你这小家伙真是我的福星

小弦大吃一惊还道自己的监视行动被容笑风发现幸好刚刚将碎纸收好不至于被他撞见小弦脑中电闪一时还未想到对策容笑风己不由分说抱着他出门而去日中犹道来来容大叔给你看个好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下容笑风带着小弦出了白露院径直往城外行去小弦始觉不妥容大叔我们去什么地方容笑风笑声不停大叔先不告诉你好给你一个惊喜小弦越想越不对头挣扎起来你若不说我就不去快放我下来不然我就叫了

容笑风一愣脚步慢步下来叔叔难道会害你不成小弦几乎冲口说出对容笑风的怀疑幸好忍住勉强问道有何话就直说好了去城外做什么容笑风眨眨眼睛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他不由小弦分说加快脚步出了东城不多时来到郊外一片山丘下的荒林中远远望见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屋外还包裹了许多黑布显得十分古怪

踏入木屋更是漆黑一片小木屋本就无窗此刻用黑布将接缝处严严实实地封起一丝光线都不透

小弦一路上忐忑不安思虑万千容笑风行动如此蹊跷但又不像对自己意图不轨实是猜不透他的用意想到骆清幽的吩咐也不便与他翻脸强忍着不作声等来到这黑沉沉的小木屋中小弦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笑风似乎并未察觉小弦语意不善放下小弦擦着火石在屋中点起了一堆火小弦这才注意到屋中央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箱木箱上亦用黑布遮盖不知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但随着火光一起木箱陡然一晃里面发出了一声诡异的鸟鸣凄楚尖利仿佛是垂泣的呜咽又仿佛是傲然的威胁

这是什么小弦心中大奇容笑风脸上笑容不在反而十分肃穆带着一丝虔诚缓缓揭开黑布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木箱里是一只小小的鹰儿看起来是才出生不久仅如鸽子般大小

小弦这才明白过来大觉兴奋拍手叫道容大叔果然没有骗我这么快就送我只小鹰儿容笑风一愣这这只鹰儿可不能给你

小弦扁扁嘴难道容大叔说话不算小弦不要生气容大叔岂会骗你容笑风神情略显尴尬不过这等神物极有灵性认人为主皆需要一份机缘或许它看你合意认你做主人也说不定

小弦听到神物两字恍然大悟难道这一只就是小雷鹰

容笑风点点头目光直直盯在鹰儿身上神情兴奋语气却是一种强自压抑的镇定昨日才对你说起鹰帝之事想不到今天就得到了这宝贝

容笑风深悉雷鹰性烈异常动辄以死相逼极难驯服他前番令那只小雷鹰不屈而亡心头极是遗憾这次说什么也不愿重蹈覆辙却没有一丝把握所以才特意叫上小弦倒未必舍得把雷鹰送给小弦唯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提醒自己一声不要又害得小雷鹰送命

小弦这才放下满腔心事走上几步细细察着却见这小雷鹰虽亦是尖喙利爪却实在太小羽毛稀疏脚软无力半卧在箱中簌簌发抖远不似印象中的鹰儿个大体雄实在是着不出半点帝王之相

小弦从容笑风口中知道雷鹰之名它既有鹰中帝王之称想必极是威武谁知却是这个窝囊样子大失所望不由摇头苦笑细细看去发觉唯一不同的只是那小鹰儿虽然十分虚弱好像站都站不起来小小的头颅却始终高昂鹰眼中反映着火光显得血红而凄厉

容笑风瞧出了小弦的不屑正色道你可不要看不起它世间任何一位大英雄才出生时亦不过是懦弱可欺的模样良材美质若无雕凿皆不成器只要经过我一两年的训练它必可成为鹰中神品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自己最佩服的暗器王林青小时候不也流浪江湖做了马戏班中的学徒他又记起容笑风说过上一只小雷鹰不屈而死的故事连忙问道它已经认容大叔做主人了么容笑风微笑答道我今日才得了它哪会立刻认主人我本还怕带它回白露院吵了骆门主的清静恰好找到了这得天独厚的小木屋这几日便专心在此伺弄它

事实上连容笑风都不知道他无意找到的这间看似破旧的木屋正是昨晚林青与明将军相约之所

小弦看着那只瘦弱堪怜的小鹰儿不知容笑风要如何令它认主莫非是用什么法子折磨它他有些好奇有些不忍想去抚摸它的羽翼又记起昨日被小鹞攻击之事不敢轻易乱动随口问道原来这就是黑山送给你的大礼他与你很有交情么容笑风不自然地一笑这是那名叫秦枫的商人所赠只因他有求于我所以才送上这份大礼

原来这秦枫本是塞外往来京师行商的胡人通过黑山与容笑风相识碍于面子黑山并未提容笑风被将军府软禁之事反令秦枫以为容笑风是将军府要人不免巴结一番以便在京中行事他听容笑风说及养鹰之事便特意留了心终于高价购得这只才出生半月的小雷鹰相送

小弦兴致勃勃地望着小雷鹰小鹰儿似乎十分疲乏卧在木箱中不动不闹只是用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态冷冷望着他

容笑风显然早将一切准备妥当先在小屋中央离火堆五步远的地方钉下一根铁柱上面拴着一条尺余长的铁链又取来清水鲜肉等物分别放在两只大碗里再给火堆添些柴禾令火势更旺这才从木箱中取出小雷鹰用铁环缚牢绑在那铁链上

小雷鹰大概是经过由塞外至京师的长途运送精神萎靡方才半卧在木箱中直到容笑风抓起它才凄声低啸又以尖喙相啄奈何容笑风武功高强手劲又大根本挣扎不得

小弦呆呆望着容笑风把拴着小雷鹰的铁链在铁柱上绑牢浑如囚禁犯人一般寻思难道这是精通拷问术的牢狱王黑山教的法子忍不住插言道容大叔不是要让它认你做主人吗这般折磨只怕它只当你仇人

容笑风淡然一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想成器必得磨难你不必多说我自有道理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亦十分紧张对小弦说话时的语气颇为严厉

小弦只道这是训练鹰儿必经的步骤虽是看得不忍也不阻止容笑风他拿起装满鲜肉的大碗走近小雷鹰正要给它喂食手中一空碗已被容笑风劈手夺去只听容笑风冷冷道小弦不要胡来这般才出生不久的雷鹰十分难得可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小弦不服反驳道难道你要饿死它啊容笑风缓缓道饿是饿不死却不能让它轻易吃到他用手指从碗中挑起一块血淋淋的肉就着火光细看口中还喃喃自语这肉还不够鲜嫩须得找些小鸡小雀来

火光映照下小弦忽觉容笑风那一张满是胡须的脸孔十分狞恶不由打了个寒战想起容笑风说起上一只雷鹰不饮不食绝食而死的事现在看来说不定并非雷鹰绝食而是容笑风故意所为

容笑风将指尖凑近小雷鹰嘴边将鲜血涂在它的喙边小雷鹰闻到血腥味振羽直立而起周围火光雄雄热浪袭来渐渐躁动不已抬首咕咕低叫几声一双鹰眼盯着容笑风手中的鲜肉闪过一丝锋芒

容笑风将手中装肉的碗放于地上又从怀中取出一壶酒冷笑一声就着酒壶饮下一大口酒眼神亦如鹰目般锐利蓦然容笑风喉中用劲一口酒朝着火堆喷去火光顿时大盛激起三尺有余

小雷鹰受惊蓦然一声厉啸纵身而起朝那碗鲜肉扑去扑至中途铁链势尽将它从空中拽扯下来

容笑风连声大笑神情却无比冰冷或许在小雷鹰看来这样的笑无疑是对它的讥讽眼中野性更炽再度朝那碗肉扑去一只见铁柱微微一晃铁链当当一阵乱响小雷鹰的尖缘几乎已碰上了那只碗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差了一分

容笑风发狂般大笑起来好好好果然有鹰帝的资质他一面饮酒一面不断用清水与血肉挑逗小雷鹰小雷鹰被激得长啸怪叫不休赌着气般不断朝那碗鲜肉扑击一时只听小屋中大笑声鹰鸣声柴火的爆裂声铁环相击声不绝入耳间或还夹杂着小弦的惊呼混合成奇异至极的声响

小弦看小雷鹰暴躁不安凶相毕露再无起初软弱可怜的模样不由略有些惊悸转眼瞅见鹰腿已被铁链划开几道血痕又泛起一丝同情忍不住对容笑风道它可能饿了好久了先给它吃一点吧要么先喂些水容笑风不答依旧故我目光炯炯锁紧小雷鹰似乎专注于与之对峙对小弦的话充耳不闻

听到小弦说话小雷鹰转头朝小弦冷冷望来怒目环睁眼中流露出一份怨毒小弦不由退了半步我可是帮你啊莫要不知好歹回答他的是小雷鹰再一次的扑击

如此过了一炫香工夫小雷鹰良久无功终于停下鸣啸喘息不定小弦喜道大功告成了吗容笑风一叹为时尚早你试着给它喂些水

小弦大着胆子拿起装着清水的碗向小雷鹰递去谁知身形才动只听小雷鹰又是一声长啸毛发皆张气势汹汹地朝小弦扑来幸好有铁链绑缚未及近身已然力竭小弦手中的水碗失手落下被烤得炙热的地面上顿时冒起一层水汽

小弦吓了一跳连退几步看小雷鹰激躁尤胜刚才才知它根本未曾屈服只是在积蓄力量留待下一次扑击又想自己本是一番好意但这小家伙狂性大发下根本不辨好坏不由有些委屈

小雷鹰越挣越烈铁柱松了容笑风便把碗拿得稍远一些决不给小雷鹰任何吃到肉的机会小雷鹰转而攻击铁链啄得嘴破血出依然不肯放弃尖喙与铁链发出锈石磨刀似的声音令人闻之心头战栗小弦看着凶焰勃发的小雷鹰再不觉得它可怜可欺心中惧意暗生又十分佩服它的硬朗此刻方知鹰帝之名确实名符其实

小雷鹰时而攻击时而休憩只要它稍有懈怠容笑风便以食物挑逗如此几度反复小弦看着不忍便替小雷鹰求情却听容笑风道小弦你有所不知训练鹰帝决不可草率我故意将小屋遮光又以火力烘烤就是要令它在恶劣的环境下与我共处增进彼此感情加之这里在山野之外可令它既保持一份警觉不致神志失守这其中的种种关键处缺一不可

小弦听得迷惑不已心道容笑风如此做法只会惹来小雷鹰的愤恨何来增进感情之效

如此过了两三个时辰已近傍晚小弦热得满头大汗肚子也咕咕作响容笑风道小弦可还记得路先回去吧莫要让林兄着急按理说在这京师危机四伏的时候容笑风本应亲自送小弦回白露院才是但他实是太在意这小雷鹰所以才出此言

小弦意犹未尽容大叔何时回去容笑风饮一口酒这几日恐怕都得守着若非如此又怎能让它认我做主人小弦看那鹰儿毫无屈服之意又较声问还要多久它才会认容大叔做主人呢

容笑风哑声道我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这只雷鹰虽小却似乎比上一只更是性烈恐怕要数日后才可见分晓我这几日也不回白露院了你帮我照看一下小鹞见到林兄与骆掌门时亦替我告罪他言罢席地坐下轻轻喘息看来这一场人鹰对峙亦令他大感疲惫

小弦记性极好不曾迷路不多时便回到白露院中

林青正与骆清幽何其狂在屋中商议三人自然早就知道容笑风带小弦出去之事只当他们去城中游玩倒并未放在心上此刻瞧见小弦独自归来不免大是错愕又听小弦口若悬河地说起容笑风在小木屋中训鹰之事方才得知原委

小弦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却见林青与何其狂仅是随口应付一下似乎并无多大兴趣唯有骆清幽心细只恐坏了小弦的兴致啧啧称奇

小弦懂事注意到林青神情严肃知道他必有要事相商他本来还想清林青带自己再去小木屋中看鹰儿此刻也不提了强压念头吃罢晚饭后便回房休息又找出从容笑风屋中寻来的那些废纸拼凑偶尔拼出一两个字虽是依然毫无头绪却已大受鼓励又把纸背面的花纹熟记于心直到林青与何其狂入房来催他睡觉

小弦好胜未拼好字条前也不对林青说明纸屑的来历他躺在床上回想今日所见忽觉得心中十分牵挂那只小雷鹰不知它是否已认容笑风做了主人便央林青第二天陪他去小屋中看鹰儿林青听到小弦与容笑风相处融洽倒是颇觉欢喜尚不及答话何其狂对小弦眨眨眼睛道你林叔叔与明将军大战在即须得加紧练功明早小弦自个儿去吧林青这几日确也顾不上小弦不过目前的京师正处于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京师四派皆会约束手下何况还有何其狂与容笑风暗中照应小弦应该无事

小弦见林青与何其狂神情郑重地低声说话不再打扰两人闭目修习骆清幽教给自己的呼吸心法听着窗外的风声想象着小雷鹰的模样渐觉倦意袭来迷迷糊糊犹梦见嘴边泣血的小雷鹰狂啄铁链不休那一声声的尖唳似乎仍在耳边回荡

(0)
上一篇 2022年3月31日
下一篇 2022年3月31日

相关推荐